一般而言,社會風氣傾向於把老人當作跟我們一樣,其實並不然。我們低估了成人與兒童之間的分野,也忽略了老人在特質和觀點上跟我們的不同。風燭殘年的老人尤其比我們其他人更須面對很困難的生理、社會和心理上的問題。 我們多數人都特別愛護老人,想要為他們做點合宜的事。但我們往往不知道什麼才是合宜的。例如,我們有心要買東西送給老人家,然而老人家其實最想要的是我們抽時間陪他們。以關懷呵護為禮物是最受珍惜的。我有個鄰居過八十歲生日時,我不知要買什麼送她才好。她住在一間很小的公寓裡,屋裡東西已經太多。她眼力不好無法閱讀,又不能吃糖或者其他大部分的零食。最後我決定買幾朵花請花店的人送給她。她很喜歡那些花,但事後我才曉得,她最喜歡的是有機會我能去她家裡坐坐,跟她喝杯茶。 老人家也需要我們誠實以待。我的受輔者卡門離婚之後,為了愛護奶奶而瞞著不讓她知道這個消息,因為奶奶病了躺在安老護理院裡,在卡門的觀念裡她認為不應該讓奶奶知道壞消息。過了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卡門只談做飯、清潔窗戶的方法等等,奶奶卻只留神看著她而很少開口講話。卡門自以為是出於好心,卻讓奶奶感到被排除在外、困惑、而且心裡害怕。過了六個禮拜之後,奶奶突然衝口問她:「有什麼不對勁嗎?你一直瘦下去,指甲啃到快要見骨了。你是不是不再信任我了?是我得了癌症還是你得了癌症?你老公死了嗎?」卡門這才恍然大悟,她希望愛護奶奶,卻沒有誠實以待,讓奶奶沒有機會幫助她,也無法發揮真摯的關係──這些都是所有正常人想要體會的。 由於我們父母那一代的觀念是把食物和愛心緊密聯想在一起,所以送吃食能夠發揮很大作用。帶個山核桃派餅或一鍋自己家裡做的湯去看看老人家,老人家會珍視為愛心的表現。住在療養機構或醫院裡的人特別歡迎外面世界裡的色香味。有一次,我婆婆住院幾天,我在中國餐館幫她買了一碗酸辣湯,帶到病房去給她,那股外頭世界的香辣氣息使得她恢復生機,精神與健康也隨之好轉。 我們的文化中沒有任何一樣指點我們採取正面途徑去對待老者。傳媒、音樂、廣告業都在吹捧年輕人,刻板形象則暗示老年人只會礙著年輕人玩樂、工作以及追求刺激。他們很花人時間(寶貴的時間)和耐心(這是一九九○年代最短缺的)。我們都以身體為導向,而老年人的身體是衰弱的;我們也以外表為導向,而老年人的青春吸力早已消褪。沒有人教導過我們:人老了之後精神會散發出另一種美。 語言也是個問題。提到老年人時,有的字眼很不敬,例如老不死、老傢伙、糟老頭等;如上了年紀的人、年紀一大把這還算是比較禮貌的說法。甚至連退休也成了醜陋的字眼,暗含有處於鈍態、不中用、從社會以及工作世界裡撤退出去。有很多老人會因為那些有關年齡刻板印象以及拿年紀做文章的笑話而覺得受到冒犯。有些人把這些擺在心裡而對自己感到很糟糕,並且物以類聚地跟有同樣心情的人在一起,避開那些對年輕的極力禮讚。 有些人對老年人的態度很不好。我就見過老年人被耍得團團轉,被人當作小孩或傻瓜,或者乾脆對他們視而不見。有一次在咖啡館裡,我見到有個女人命令她母親吃藥丸,結果她母親很尷尬地眨著眼睛。我婆婆說她眼中有年輕人,但是年輕人眼裡卻沒有她的存在。她的年紀使得她變成了隱形人。 我們的文化為老年人定了很古怪的標準:他們得要不麻煩人而且長期開朗,才會讓人欣賞。社會期望他們要對他人感興趣、跟人打成一片、樂觀、情緒溫和大方。可是年輕人卻絕不會要求自己去遵守這樣的標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