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童年 我是台北大稻埕人,先人從木柵溝仔口遷到這個當時的新興商業區。父親結婚較晚,一九二二年(大正十一年)我出生時,上有一位三歲的姊姊。祖父、祖母期待男孫已久,祖父對我的出生,非常高興,不但以牲禮祭祀祖先,還大放鞭炮慶祝,鄰居對於他們稱為喬伯的祖父添長孫,也沾染了洋洋喜氣。家裡後來又添了兩個妹妹、三個弟弟;其中一個妹妹過繼給人。 父親工作忙碌,母親要照顧隨後出生的弟妹,我的童年大部份跟祖父一起過祖母在我出生後一年多去世。祖父由於先人早年經營事業,從小家境不錯,生性豁達,對事情大而化之,身體很好。我還記得他壯碩的身軀,夏涼而冬暖,小時候最喜歡靠著他,躺在他的懷裡。 家中雖然收入不多,生活勤儉,對於長孫的疼愛卻不在話下,七歲那一年,我進入愛育幼稚園(今台北市寧夏路陳德星堂內),與台灣、日本兒童一起接受教育。祖父每天帶我上下學,一星期有一兩天全天上課,祖父還為我送便當。從舊市場口(今南京西路海霸王餐廳斜對面)住家到幼稚園,一路上都有我們祖孫的足跡。 父親奉養祖父至孝,總給予足夠的零用金。祖父最喜歡看大戲(有別於歌仔戲的傳統台灣戲),大稻埕附近任何地方演戲,他有空一定走路去看,生活悠閒。 我小時候視剃頭為畏途。當時都由母親為孩子剃頭,先在頭上抹肥皂沫,然後用剃刀把頭髮刮下來。以剃刀刮頭很痛,刀子久用刀鋒鈍了,刮起來更會讓孩子哇哇大叫。我是長子,所以總是第一個剃,算是有優待,因為剃刀剛開始較為銳利。母親為了安撫,剃頭後一定給孩子零錢買零食。 與尋常台灣孩子一樣,放學回家後,陀螺、彈珠、尪仔標(印有圖案的紙牌)都是我的最愛。我也喜歡聽講古,常獨自到住家附近(今天水路)包公案、海瑞罷官等故事,我都聽得津津有味。我還愛看布袋戲,當時布袋戲最出名的有新莊小西園、宛若真、亦宛然等戲團,常常看到晚上十時多才回家。我對棒球從小也頗入迷。當時大家最愛看日本朝日新聞社主辦的全日本高等學校棒球比賽(類似今天的青棒),台灣也選拔代表球隊赴日參加。選拔賽在今新生南路台大校園舉行,我也大老遠從延平北路坐公車去看球,最具實力而有名氣的是嘉義農林棒球隊,訓練很嚴格,好幾位原住民球員表現特別優異,大家都替他們加油。 我上公學校(小學)時,日本統治台灣已經三十多年,公學校教育悉採日語進行。我還記得進入日新公學校之後,國語(日文)課是以唸書歌的方式,讓學生迅速學習日語的單字及詞彙,例如把書、花、旗、風箏、線、頭、手、腳等押韻好唸的字句串聯,有助學生發音準確,說話滑溜。 按規定,學校老師不得與學生說台語,但是有些台灣人老師甘冒被罰的危險,有機會仍然與學生以台語聊天。統治者總希望被統治者少用或竟忘掉母語,跟著說起統治者的語言,這樣比較好統治;只是媽媽的語言是兼具感情而美麗的,不是政治力所能禁絕。統治者當然不願相信這樣的道理,日本時代如此,戰後統治台灣的國民政府亦復如此。 日本統治時代是台灣許多現代化建設的開始,不過,與今日富裕的社會相比,年輕一代也許很難想像當時的生活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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