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認識年齡景觀第二章 恐外症:恐懼感分隔了我們很少人能活到三十歲。老年是屬於岩石與大樹的特權。童年快速結束短如狼崽生長期。人得要趕快,抓住生命趁著夕陽未落,趁著初雪未降。──維斯拉瓦.辛伯爾斯卡(Wislawa Szymborska),〈祖先短暫的生命〉(Our Ancestors* Short Lives) 我們因著很多原因而與老人隔絕──偏見、愚昧無知、缺乏好的選擇餘地、加上崇尚年輕,而這種文化卻沒有關懷老人的指導方針。老人跟我們不一樣,這點使得我們緊張。「恐外症」(xenophobia)意指對於來自另一個國度之人的恐懼感。在美國,我們是對老人懷著恐外症。 一個人類學家只要研究我們的問候卡就可以了解我們。問候卡就像其他方面的通俗文化一樣,既反映出現況,同時又形成現況。問候卡反映出我們對於不同角色的人所懷的情感,它也教我們應該有怎樣的情感。為此我到本地常去的那家雜貨店看了一下。 店裡有兩組卡片是跟老人有關的。一組是用來表達祖孫之間的聯繫,即使是腦子最不靈光的人類學家也能感受到我們文化中存在於這兩代之間的愛與尊重。小孩用來送給祖父母的卡片上有這樣的話:「但願我可以跳到你的膝上」或者是「你真風趣」。祖父母用來送給孫子的卡片則充滿了自豪與愛。 還有一組是跟生日有關的。這些卡片把年老比喻為陳年美酒,或者指出別有補償之處:「智慧隨著年邁而來,不過當然不足以補償所失去的。」最讓我們焦慮的部分我們拿來開玩笑:「你已經在商場選好要坐下來休息的長椅了嗎?」還有些笑話是關於聽力漸失、失禁、以及失去性能力和性趣。有的卡片取笑鬆弛的屁股、灰髮、皺紋,還有一些提到情願吃巧克力或睡覺,也不要性。「當某人問你是否夠了時,你想到的是睡覺,那你就知道自己老了。」 拿衰老來開玩笑並非完全是壞事,尤其是對於無法阻攔之事,與其哭哭啼啼倒不如哈哈一笑。這些笑話反映出我們對處在年輕導向的文化中衰老感到恐懼。有時我們這些較年輕、健康的人所以迴避老人,其實是在迴避怕老的心態。如果我們不靠近垂死之人,我們就不用想到死亡。 我們嬰兒潮這代人已經是沒有前途的一代,在永無間斷的電視和廣告中被撫養成長。我們讓自己被廣告說服,廣告說如果我們好好照顧自己,就會一直很健康。然而病人、醫院、喪禮卻摧毀了我們金剛不壞之身的幻象,強迫我們想到未來。 卡洛琳.海布倫(Carolyn Heilbrun)說過:「等到年過半百之後,一個人才會相信人難逃一死,自己也一樣。」在五十歲之前,如果我們很健康,很可能會深深否定死亡,自以為仍握有大量光陰,有張無限期的人生簽證。但是身處醫院和喪禮時,我們便想起所有人遲早都要走上這一步。可是我們對於被提醒到這一點卻很不領情。 我第一次去拜訪安老院時,得要強迫自己留在那裡。最讓我心裡不舒服的是想到自己會在這樣的地方,不管怎麼說我都很不想去。不久前,我坐在一位眼科醫生的辦公室裡,周遭都是持白色盲人手杖的老人,置身在那房間裡,使我對於生命必死感到畏怯。我聯想起鮑比.狄倫(Bob Dylan)的歌詞:「天還沒有完全黑,不過天色正暗下來。」 我們都知道風燭殘年的老人時日不多。我們愈關懷老人,就愈會對他們受苦的情形感到痛苦。當死亡是抽象字眼、遠在天邊、屬於醫學臨床時,比較容易讓人承受它,但是眼看著我們所愛的人逐漸離開這世界,卻難受得多。到安老院去探望叔叔或伯伯,得知他已經認不出你,或甚至連他自己是誰也不知道了,很叫人心痛。見到祖母或外婆要靠嗎啡止痛,也很讓人難受。有時實在太難承受了,以致我們在人家最需要我們的時候卻躲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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