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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走進去,主管起身招呼,那是個身材肥胖、頭髮灰白混雜、眼睛明亮的人。他友善地和亨利握手說:「我是漢尼思•哈姆斯,歡迎來到聯邦鐵路的後勤部門。」然後把一些文件——亨利一看就知道是他的資料——推到一旁去。他喝了口瓷杯裡的咖啡,點了根菸,請亨利坐下,眼睛瞧著一個白色鳥籠,裡頭有隻紅腹灰雀在籠架間跳來跳去,發出僅有的詢問聲。 「漂亮的鳥。」亨利說。 「一件失物,和這裡所有東西一樣,都是失物。牠是在一班從弗爾達開出的快車上撿到的,從那座主教城市直接送過來;因為拍賣不掉,所以我就把牠留在這裡,給牠取了個名字叫飄斯。」 亨利看著牠,難以理解地搖頭說:「怎麼能把一隻鳥忘記,忘在牠的籠子裡?」 「我也會這麼問,」哈姆斯說,「十五年前當我剛來這裡的時候。如今,我已經見怪不怪了。說來您一定難以相信,現在的人會丟失、遺忘什麼,即使是攸關自己命運的東西,也會忘在火車裡,然後再來我們這邊,請我們幫忙找回。」他無力地說:「再也沒有任何地方,會讓你看到如此多的懊悔、憂心和自責了。唉,以後您自己就會體驗到了。」 他把文件又挪過來,低頭看著,問說:「倪浮?亨利•倪浮?」沒等亨利回答,又說:「我們這區的主任也姓倪浮。」 「是我叔叔。」亨利輕聲說,像似順口一提,好像這層親屬關係對他並不重要。哈姆斯只點點頭,搜尋的目光掠過文件,亨利料到他接下來要問什麼,果然沒錯,哈姆斯想知道亨利以後會不會再回去當列車員。亨利聳聳肩膀說:「我想不會吧,我被調來這裡,也希望能先在這裡待下去。」 「調來,」哈姆斯說,然後又重複一遍:「是的,調來!」亨利覺察到他重複話語中的保留態度。他打量這位未來的上司——有雙大手,臉頰肌肉鬆弛,領帶繫得鬆鬆的,穿件褐色羊毛外衣……;當哈姆斯起身幫鳥加水添穀粒時,亨利感覺自己來對了地方。哈姆斯一面從小袋子拿出穀粒放進鳥碗裡,把乾掉的種籽撒在鳥籠底部,一面說——聽起來好像是對著自己講的:「您現在二十四歲,倪浮先生,二十四歲,天哪,這年紀應該已經鋪好了第一條軌道,朝著某個目標駛去,如果您了解我的意思。而現在您來到我們這裡,我們這條停放車廂的軌道,是的,就某些方面來說,你不得不覺得是在停放車廂的軌道上,因為職業生涯的跑道不是從這裡開始的,我們這裡沒有升遷機會,哪天你就會覺得自己沒什麼用!」 哈姆斯又坐下來,沒出聲,疑惑地看著亨利,在這種目光的催促下,亨利說:「不需要,哈姆斯先生,真的,我樂意讓別人升遷,我只要工作愉快就足夠了。」 「愉快,」哈姆斯微笑說,「希望您有機會在我們這裡找到。」 他指指亨利的運動背袋,指著曲棍球杆,問說:「您打曲棍球?冰上曲棍球?」 「對,在藍魔隊,B隊,今晚我們有練習。」 「我們這裡有幾支球杆,」哈姆斯說,「在柏林開來的城際特快車上撿到的,想來是有球隊在車上慶祝勝利,後來球員忘了帶走。您待會可以鑑定鑑定那兩支球杆。還有,您那些運動同好並沒申報失物查詢,這總讓我想到,有多少人能甘心損失掉了的東西?很多人會費力衝來這裡,也有很多人找不到這裡,一下子就放棄希望。」 「我大概也會這樣,」亨利輕鬆地說,「我已習慣了不為遺失的東西難過太久,畢竟大多數的東西都是可以替代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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