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以前，我到台南的一家幼稚園去演講。走進演講的場所，許多家長跟老師正在傾聽主持人在講一個故事：

那天，我帶我的小孩去看醫生。她發高燒，躺在椅子上，頭枕在我的大腿上，看著長廊那一端。突然，我聽到她說：「媽媽你看，他一直對著我眨眼睛，還跟我說話。你低頭下來看啊，你看。」我以為她高燒失去神志了。我低頭看，發現走廊的末端有個燈泡，因為接觸不良，一閃一閃的。我問她：「那他跟你說什麼？」我的孩子說：「他跟我說：不用打針，沒關係，真的啦，不用打針，沒關係。就是打針也不會痛，不要怕。」

　　聽眾好像都很瞭解，小孩其實在說出她的願望。我表示，我有意見要發表。主持人說：「這位阿公，請你不要講太長，楊教授很快就會到。」我說：「我也有一個故事要分享，而且我不會講太長：

詩人南希•威拉德（Nancy Willard）有一次去看病，在候診室裡等待的時候，看到一個媽媽帶著孩子也在候診。候診室裡總是有許多童書，媽媽拿了一本書跟孩子共讀。她把書翻開，問小孩說：「你看這一頁書有什麼錯誤？」那是一本介紹東西、同時也邀請小孩想像的書籍。小孩說：「我看沒有錯啊。」媽媽說：「仔細看，這是什麼？」小孩說：「這是茄子。」「你說是茄子，可是茄子怎麼會長在樹上？茄子是草本植物。不可能長在大樹上。」孩子的聲音提高說：「說不定，有些地方茄子長在樹上啊。」媽媽的聲音比小孩的更大：「親愛的，記住，茄子是草本植物，不可能長在樹上。」再翻頁，「你看這一頁有什麼錯？」媽媽問。孩子說：「我看沒有錯啊。」媽媽接著問：「這是什麼？」孩子說是火車。「你說火車，那還說沒有錯？火車怎麼會有翅膀？」孩子說：「說不定以後的火車會有翅膀啊。」媽媽說：「親愛的，請記住，飛機才有翅膀。火車用輪子，不需要翅膀。」一頁一頁地翻，孩子總是跟作者站在同一陣線，自由地想，媽媽卻不斷地想要藉著書去教導他一些現實的知識。」

　　聽眾聚精會神，主持人不斷地張望著窗戶外面，輕聲跟他的助理說：「你去外面看看楊教授到了嗎？」這時，我不好意思再裝阿公了。前面這兩段話，我想彰顯的是大人認真聽孩子的話，是瞭解與閱讀最重要的溫床，這種溫床假定了一種實驗的態度。而這種實驗的態度，正是馬格麗特•懷斯•布朗創作的基本態度。她寫過很多詩，我們選幾首來看看：

棉花田裡的兔子尾巴

小兔子在棉花田裡跳來跳去

尾巴像是一團棉花

牠跳一下叫一聲

小小的尾巴在光天化日下閃來閃去

沒有人看見牠

在棉花田裡

只有涼風聽到牠輕輕的喘息

我心中的老鼠

老鼠老鼠

剛開始膽小又害羞

跳著跳著

像人的心臟

為什麼

老鼠老鼠

你要溜到哪裡去

像是一抹

軟軟的灰色影子

你在躲什麼

老鼠老鼠

老鼠洞在哪裡

遠離人跟貓的眼睛

對不對

晚上我閉起眼睛時

晚上我閉起眼睛的時候

黑暗中

我看見光

黑暗中

我看見大大白白的天空

有藍色的雲彩

一群亮麗的綠色小鳥

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