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相信實驗文學的人,用大人的臆測常常不準確。在我使用這本書的過程裡,我親眼看過一群小孩頭擠著頭,一起努力吵雜、興奮的看著這本書。他們起先會覺得屍體滿噁心的,可是後來,那種噁心不見了,變成一種快樂,形成一種理解。然後,似乎有某一種生命之美,在他們的臉面呈現。他們獲得的感想是:自然本來就這樣嘛!沒有什麼啊! 跟大人朋友一起看書,大人常常覺得,自己看、跟別人一起看,感覺很不一樣。有人喜歡自己看,在靜默中,讓想像走過一段生命歷程,走過病死,成為別人一部分,然後重生的感覺。經歷生命中秋、冬、春、夏的自然韻律;而跟別人一起讀,生命的音樂斷斷續續,存在於許多空間的言語,在閱讀心靈跟互動之間,譜出了閱讀的交響樂。 這種書,用人的敘事、人的線性語言的敘述很少。它將畫面呈現出來,將蘊含的可能的思想現象,甚至於氣味、聲音,以近乎立體的方式展示出來,讓閱讀的人,讀書如同讀自然。好像跳進了畫面裡面,變成了其中的一部分,跟蟲子一起悠遊其間,讀完書總有甘暢飽滿的感覺。 我跟一位朋友這樣分享時,他笑著說: 「吃屍體也會甘暢飽滿嗎?」 他的話讓我想起有一次在朋友家吃飯的情形:那是一個保守的家庭,孩子不准跟成人同桌吃飯,尤其當客人來的時候。我們幾個大人要開始吃飯的時候,他的孩子站在滿桌盛宴前面說:「你們看!滿桌屍體!有什麼好吃!」小孩一說,我們看了看桌面上,有白斬雞、煎魚、紅燒牛腩……,一樣一樣看,哪一樣不是屍體呢?經過這樣的提醒,真是食不知味啊! 從這個觀點,從人只是宇宙大地的一部分,及與其他生物的平等來看,或者說從生態文學的觀點來看,這種圖畫故事書還真是不少呢。譬如,The Money Tree, Five Little Fiends,Painting the wind,《小魯的池塘》、《219隻螳螂》等等。這些書做成的繪本沙拉可以提供給讀者潛入、深入瞭解的生命觀,對人在宇宙中的地位、人跟其他生物之間取得正常關係有所幫助。 就拿Five Little Fiends(中文譯名《5隻小紅怪》,遠流出版)來說吧。Five Little Fiends,他們本來只是住在雕像裡面的五個東西,每天出來欣賞宇宙大地,後來,太愛太陽的,把太陽帶回家;太愛大地的,把大地帶回家;愛海的帶海;愛月的帶月。起先他們擁有那些東西都好高興,可是漸漸他們知道,沒有天空,太陽算什麼;沒有大地,天空算什麼;沒有水,陸地就死亡了……等等。後來,他們決定把那些東西全部再拿出來,這樣他們就能再像以前一樣,欣賞周遭的一切。這裡呈現出來的責任跟所有權與環境及個體的關聯,對資本社會的成員,其實是很大的針砭。 最後,我想談的是我爸爸以前常說的一個故事。 他壯年的時候,曾經在廣西大學農學院教過書,他說:「我那時在教我的學生做堆肥,把果皮、樹葉,還有動物的排泄物、屎尿等等,放在一起讓它們發酵、攪拌,做成肥料。那時候的學生,讀到大學比現在的博士更珍貴,學生們穿著長袍,把手放在大大的袖子裡。學生們看到我穿膠鞋戴手套與口罩,在一堆垃圾裡翻攪,全都離得遠遠的。我很難解釋給他們聽,簡直就是在做遠距教學。他們認為那些東西很髒,所以要遠離,但是我必須告訴他們,經過發酵分解之後,那些垃圾變成肥料,是植物很方便吸收的營養。」 脫離了人的感官跟先入為主的觀念,髒東西常常是有益於生命循環的好東西。重要的就是,我們能夠隨時轉換自己的觀點,知道身體不要落入髒的害處,但是卻知道如何使用這些髒東西,把它們變成生命循環中必要的元素。 教育小孩的過程裡,如何做到這一點是很重要的。我們在很多的場合會發現爸爸媽媽不要小孩碰這個、碰那個的--因為它們很髒。如果為了要離開「髒」而離開自然,其實是教育上很大的缺陷。如果一個人能夠從很多不同的觀點來看待周邊的環境,轉換框架,來瞭解同一個東西在不同觀點下的意義。那麼,很多因為欠缺瞭解而產生的心理障礙,就得以抒解了。 很多時候,我們會認為心理上的缺陷是來自生理上的毛病。我們很少去體會、瞭解:很多心理上的障礙是來自誤解,來自缺乏認識,來自錯誤的思考與態度。生態文學提供了一種瞭解的框架,把人跟自然的關係重新調整,其實是匡正現代人把自己當作宇宙中心所產生的心理障礙,很好的一種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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