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機記趣選擇的難題 通常孩子們讀書,喜歡什麼就讀什麼,可是,上癮的成人讀者(特別是作家)會選來挑去,樂此不疲。讀書的方法可能跟書的數量一般多,每種讀法都要求有自己的形式和積極參與的程度。我們的選擇取決於我們是喜歡排球的強而有勁,一如過去以往,或是偏愛槌球的曲折拐彎。像葛林(Henry Green)這樣的作家,只在書頁上寫下微乎其微的線索,而讓我們幾乎是自己去寫完全書,就像地質學家根據三堆石頭和地上的一個凹陷,重構出一座墓穴一樣。另外一些人,比如喬治•艾略特(George Eliot),則會讓讀者覺得自己是多餘的廢物。我們準備去做的那一部分,結果卻發現作者跟過於熱心的母親一樣,早已預料到我們的各種需求和迷途的幻想。我每次都會選嬌生慣養的那一種,可是,更吃得了苦的人則會大加讚賞葛林的長處。對於這位作家,我的感覺和對馬拉松長跑是一樣的:我樂於參加,只恐心有餘力不足。 有時候,選擇的細節會趨於抽象、道德,甚至荒誕。讀故去者或在世者的作品,讀著名的或默默無聞的書,讀同類型的還是完全陌生的?而且,如何進行,是有系統地讀,還是隨便挑一本看? 當然,這個選擇讀什麼的課題(以及做什麼和如何生活的問題),實際上是一種老式的衝突,從伊甸園時代便開始了,是快樂相對於責任的問題:我們想讀什麼與我們認為自己應該讀什麼。這麼一說,事情好像就有簡單的分野了。兩個極端也很單純—別人付我錢叫我去讀的書,對比於低調、不流行,卻吸引我去讀的書,就像一位拖著步子走進色情電影院的可敬生意人一樣。在這兩者之間,隱藏著許多模糊地帶,即許多書(許多表演)是我礙於面子而不得不去讀(不去做)的,不是嗎? 多年以前有一個非常清楚的例子,那就是安波特(Katherine Anne Porter)的《愚人船》(Ship of Fools)。關於此書的評論汗牛充棟,就如同細胞在胚胎內不停地分裂;好幾個星期盤據文學雜誌的主要篇幅。(跟她同一時間發表作品的未出名作家,我真替他們感到可惜。)可是,有件事情卻讓我反感。除了報導所謂的二十年構思期及這個比喻所包含的傲慢(這種冷酷的寓意)之外,還有它所受到的敬畏—唯有像大峽谷般的宏偉事物才更擔當得起—營造出一股此書非讀不可的氣氛。這該如何逃避呢?在對談中,我敗興而去。撒謊,就如我早先曾說過,根本就辦不到。可是,你總可以說你目前「還沒有」讀到某書。「還沒有」會一再地延長,就像線團上的細線。我仍然沒有讀這本書,不過,「還沒有」已經走掉了,我讓線團自己捲到一邊去了。我一直等它結束。 不過,絕大部分的時候,那種區別一點也不簡單—至少,我並不像少數的幸福人,他們可以輕鬆地分辨出需求和責任來。我們從一出生就被教導,要去希求別人認為我們應該需要的東西。他們以暗中為害的需求裝扮「責任」,一頭披著羊皮的狼,如此一來,人生最偉大的任務就變成揭穿虛假欲求的面紗,以顯露出陰森獠牙的責任,讓真正的欲望暴露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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