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斟滿兩杯酒,兩人對飲了一杯。郗超又道:「謝萬將謝氏家底輸得精光,謝安才來投靠主公,轉眼過了十年,這十年謝安沒做什麼事。如今北伐,卻拍拍屁股走了……」 「謝安做了幾件大事,只是卿不留神,被他蒙混過去了。」桓溫說罷,又伸手斟酒。 郗超接過酒壺,斟了兩杯,同時問道:「他每天都在脂粉隊混日子,做了啥?」 桓溫一笑,心想髯參軍果然被謝安的風流遁蒙蔽過去。便暗示道:「這大事自然不是為老夫做的,是為他謝氏家族做的。」 郗超敬桓溫一杯後,開始思索起來。過了一陣,他笑道:「原來如此!」 他這才想起,謝安在桓溫帳下十年,果然辦了好幾件「大事」。那就是將大侄女謝道蘊嫁給王羲之的長子王凝之,再將謝萬女兒連同自己的女兒嫁給王珣、王(王民)兄弟。王羲之是王正的孫子,王正是晉元帝姨父,與皇族的關係十分特殊。而王珣、王(王民)兄弟則是王導的孫子,有道王與馬共天下,這一聯姻,王謝從此同氣連枝、榮辱與共了。還有,王珣的從姊又嫁給了桓沖為婦,這麼一來,謝家與桓氏也有了瓜葛。再加謝安兄弟這一代的聯姻,謝據與王胡之妹妹結姻,謝安與駙馬劉真長的妹妹結姻,謝萬與王坦之的姊姊結姻,謝石與諸葛恢的女兒結姻,又將姊妹一行分別嫁往羊家、杜家、庾家,謝氏已經悄悄地進入天下一流大族的圈子,並且,錦上再添了外甥女褚太后這枝花,分明有後來居上之勢。 締結這樣一張大網,得花上畢生心血啊!可謂天下第一漁夫,空中第一蜘蛛! 桓溫同他想到了一處,終而齊聲歎道:「好大的一張網,可以網很多魚!」 「非止可以網魚。」郗超嘴裡說著,心裡卻想:他想網羅蛟龍? • 一輛牛車駛進了冶城。 牛車本是窮人的交通工具,自晉朝始才成為士大夫的乘具。一來戰爭頻仍,戰場上馬是供不應求;二來牛車安穩,正投合士大夫好逸惡勞的愛好。於是蔚然成風,成為一代時尚。 冶城是京都僻靜的一隅,數十年前還是東吳人冶煉兵器的地方,隨著東吳的滅亡,此地即成為一片廢墟。準確地說,是一片焦土,加上遍地的鐵渣。當晉朝的王室以及權貴們把北方弄得烏煙瘴氣,他們如同喪家之犬紛紛渡江南下時,第一件事便是佔領建康城為都,然後,爭先恐後地佔領地皮,重新建立一座又一座的豪宅。而冶城是一片鍛燒過的土地,如磚似石,鋤掘不進、鍬挖不入,所以才變成荒涼、冷僻的地方。然而,近二十年來,此地還是陸陸續續有亭台樓閣立起,不再荒涼了。 車上一個長者遙指一座華屋說:「到了!」 「寄居京都邊緣之家,豈非權力圈的邊緣人物?」一矮個青年笑道。 「房屋也會走路的,聽說過沒?」長者問。 「沒聽過。」矮個青年搖頭。 「那看過嗎?」 「看過?」矮個青年啞然失笑。 「我雖長住會稽,但每回進京都發現有許多房屋從繁華地域移往京郊,又有許多房屋從邊緣來到中心……」長者說到這裡,望著身邊的矮個青年,問:「你看見腳下的螞蟻嗎?看不見,因為牠太小。人只習慣看與自己相關的差不多的事物,太小、太大的,與己無關的事物,一概視而不見。」 長者是王羲之,矮個是他的從侄王珣。他們是有要事來找謝安的。 然而,迎接他們叔侄的並非房主人,卻是一陣陣管弦之聲。王羲之暗歎:「前方正生死相搏,身為公卿的他卻在作樂,這似乎不是昔日的謝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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