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事與理論 如果我們的工作是使病患說出他們的故事,幫助病患瞭解自己所經驗的事物;我們的工作同時也是做為主動的傾聽者,將聽到的賦予輪廓,將他們的故事轉變成我們的故事。 一個高且瘦弱的女子,有著蒼白的肌膚、大大的藍眼睛和烏黑的頭髮。她在麻省醫院的精神病房很惹人注目。麻省醫院是個專門研究醫藥和外科手術的機構,我一九五六年夏天開始在那兒工作。記得我第一次進入病房就注意到她。她不是在走路,而是在踱步。她在走廊踱步,劃出一塊自己的地盤。她的精力和耐力讓每個人印象深刻:連大夫都要讓路給她。每次通往加鎖病房的門打開時,她總會停下來幾秒鐘,看著正要進出的病患,等門砰一聲關上,她又恢復原先的動作。有時候,看起來好像在悠閒地散步,但大多時候,她都像是遵照著某種莫測高深的指令在行軍似的。 頭兩天,我們住院醫師要開會還要參加開學演講;第三天醫院給我們一些名字,然後叫我們去找名字的主人;這些,就是在醫院裡被視為需要精神治療服務的人,也就是我們的病患;至於我們,當然就是他們的大夫了。我還記得那個時刻,當手中那張紙條變成現實—總共八個男女。這只是開始,我們會「接到更多」,當我們在急診室值班的時候,他們告訴我們:「這些都是你的啦。」我還記得看了那張粉紅色紙張上的名字之後,我就出發去找那些人了—那些我即將「治療」的人。 「徒步旅行健將」 那個黑髮女子是我在這條路上遭遇的第一個人。另一個住院醫師告訴我—警告我—我得到的是個「徒步旅行健將」。「你能讓她坐下來或是談話嗎?」他懷疑地問:「到目前為止,我們沒有一個人看到她坐在椅子上。她吃東西也站著,兩腳動來動去,她總是不斷的在動。」 我嚇壞了—不是因為她強迫性的活動,不是因為聽到門打開時攫住她的那種緊張,也不是因為她偷瞥過路人的眼神;而是因為我這才知道,做為醫師,我既無知又缺乏經驗。但是,我們也聽說,病患都很焦慮,很熱切又很擔憂地等待他們的新大夫。「最好馬上就開始,」他們還說:「免得原本就很麻煩的病患變得更麻煩。」所以我趕緊去找那位不停在病房走路的人。很快地,我一邊與她說話,一邊當她的跟屁蟲走個不停。我告訴她我是誰,還問她我們可不可以約個時間談話。她說好,眼光越過我,事實上是盯著那扇門;她還點明說我們當時就正在談話,而且很樂意繼續下去。我真的想與她談嗎?很難打從心眼裡說是,但我還是點點頭。事實上,我感受到,要為她多做些什麼是很困難的,甚至連贏得她基本的信任都很難。我也不喜歡在大庭廣眾之下進行精神治療,完全地暴露在外,還上上下下地動來動去。一位護士告訴我:「她偶而會停下來看電視,那時候她也許會跟你談談。」 第一次會面後,我不怎麼樂觀。我們來來回回地走,對話簡短而且令人喪氣。我試著問她一些開放性的問題(你要不要告訴我你怎麼來到這兒的?),但她可不吃這一套。「我就是來啦!」我還記得我腦子裡接下來想什麼:又是什麼帶你來的,你這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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