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比較有自信之後,我也不用再問自己這類問題了,至少不在精神治療的時候問。但是那一天,我很快就棄甲投降了,與那個走路的女子約好回來談話的時間之後,就去看下一個病患,一個男性病患,他準備充分而且很願意談。人家告訴我他是個「輕躁狂」,短短幾分鐘之內,我就見識到這種性格的實際意義了—他喋喋不休。我發現我的心思飄回到先前那個病患身上。為什麼她不多說一點兒?第二個病患加速從嘴裡吐出更多的話,而且連結語句的邏輯也益發鬆散。我問自己另一個伴隨而來的問題:他為什麼說得這麼多?—而且如果他輕躁狂的行為會傳染,就像某些權威專家宣稱的,那不是好極了嗎?他可以激起她心裡一點東西,這樣也可以幫我脫離困境。 那一週,我得帶病歷調查去見我的「督導醫師」。有兩位資深的心理分析醫師要幫助我理解我所聽到的。第一次去見他們的時候,很緊張,不知道要說什麼、該怎麼說。進這兩位的辦公室以前,我都先散散步。當我坐在這兩位年逾不惑的醫師面前,內心被兩股聲音拉扯著:一個聲音要我少說話,以免洩漏我的愚笨和不恰當,或甚至是我的「問題」(病房裡,每個人不停在使用的字眼—醫師、護士、病患)。一個聲音要我輕快地多說,以免古怪的沈默發生,那是另一個線索,毫無疑問會讓人發現我的愚笨、不恰當,甚至是我的「問題」。我還記得談話時注意到的一些東西,卡爾.賓格(Carl Binger)醫師戴上雙焦眼鏡,艾佛瑞德.魯德威格(Alfred O. Ludwig)醫師時常用手圈住耳背,他們一這樣,我就感到自己的聲帶拉緊,音量提高。我最記得的,還有這兩位醫師給我的幫助。 第一次與賓格大夫會面,他敦促我多讀些心理分析的文獻,這樣才能瞭解「恐懼症的特性」。他看得出來這個建議使我困惑。「她是個恐懼症患者,你得設法解除她的防禦。」事實顯而易見,但該怎麼奉行他的忠告,我還是毫無頭緒。「最好在你的辦公室見她,讓護士帶她過來。」停頓了一會兒,他解釋道:「恐懼症患者對權力很敏感,你要好好讓她弄清楚你是大夫,而且你要在你的辦公室和你選的時間裡見她。」 當然,他是要加強我這隻菜鳥的決心,做為一個心理治療的新學徒,還搞不清楚自己是個醫師,還沒有變成對時間在乎的那種執業醫師。他給了我一堆字詞去參悟;他在治療一個「慌了手腳」的醫師,好讓他回頭能夠「治療」其他「病患」。像「治療」、「病患」這類字眼,在自我懷疑的時刻給我相當大的支持,而自我懷疑又常常發生。加上「恐懼症」、「防衛」等字眼,還有稍後的「解除」,一晃眼,我就有一個明確的敵人,一個作戰的策略,一個要達成的目標。 我要開始工作了,我發動我的權威,告訴一位護士該做些什麼,就像醫師教我的那樣,心安理得的做。我注意到,很長的一秒鐘,她看著我的眼睛。但是我很忙,而且我手中握有知識,甚或是智慧:聲名顯赫的賓格大夫,給了我一個解釋,一個建議,不然還有什麼其他可做的?向一連串強迫性行為鞠躬嗎?(那個女子吃東西很講究很挑剔,她不斷把盤子裡的東西倒掉,要求替換醫院廚房並不方便取得的其他食品。) 同時,我還要見第二個督導。有一陣子,在我心裡,魯德威格大夫成了讓我滔滔不絕的對象。我自己的恐懼症總是促使我採用抽離、逃避、沈默等的策略,或充其量只輕輕說幾句話。這就是我對付某些教授的方法,他們的名氣和無礙辯才使我畏縮,事實上使我瞠目結舌。他們的談吐造就他們的重要性,我所說的話對他們而言毫無價值。這位醫師,似乎很想聽我說出我的想法,如果我支支吾吾,落入沈默,或是聲音降低,他就把右手放到右耳上。但他自己很少話要說。幾次會面之後,我才瞭解,是他讓我開始有進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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