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古老的生活方式 我不是個天生的獵手,然而多年前,我應邀前去奧地利的一處獵場,在那裡受到了打獵的誘惑。獵場的林地裡豎立著一個狩獵埋伏用的小平台,它有幾級階梯,鋪好的墊子上預先放好了一支來福槍。守候不到一會兒,我清晰地看到,一隻漂亮的雄獐(roebuck)漫步踱進一處大約一百米外陽光斑駁的空地。我是個相當好的射手,但卻是個缺乏經驗的獵人,我完全不知道該瞄準哪裡。結果,我擊中了這頭光彩奪目動物的胸腹之間,幸運的是,牠很快就死了。過了一會兒,強烈的罪惡感佔據著我,我懷著沉重的心情觀看獵場管理員舉行儀式,慶祝動物死亡--用牠的鮮血浸溼一根小松枝,然後把它插在我的帽子上。我對自己說,我這輩子永遠都不再打獵了。 但我還是破戒了,不過是在完全不同的情況下。一九六○年代,我開始研究非洲匹克美人(pygmy,編注:住在中非的小黑人),他們以在野外狩獵和採集食物為生。我的研究與他們的狩獵技術並無直接關係,但是我十分好奇,想看看這些了不起的職業獵手們在熱帶森林中的工作。我知道第一批定居於非洲大西洋沿岸的葡萄牙商人賣到世界其他各地的所有象牙,就是匹克美人提供的。到現在,這些匹克美人仍然居住在森林裡,通常遠離葡萄牙人的定居地,以當地農民作為他們的中間人。 匹克美人用他們自己獨特的方式狩獵,不用來福槍。眾所周知,他們個子矮小,然而這些世界上最矮小的人卻能捕獵陸地上最大的動物。這些英勇無比的匹克美獵手們等著大象衝過來,直到最後一瞬間才閃開,然後用矛刺牠們。他們從側面刺傷獵物的腰、腿或腹部,或割斷牠們腿上的肌腱。 我沒有和匹克美人一起獵象的經驗。據知,到獵象的地方去至少得步行四至五天,必須穿過溫度接近華氏一百度(43.6℃),溼度幾乎是百分之百的森林。一名目擊過獵象現場的農人告訴我,他在緊要關頭,躲在一棵大樹後面,看到那頭巨大的動物向匹克美「圖瑪」(tuma,對獵象行家的尊稱)衝來,嚇得不知所措。 ˙和匹克美人一起狩獵 匹克美人的社會沒有階級制度。「首領」不具真正的權威,對外人來說,首領只是一個諮詢的窗口。我就問過一個聚居地的首領,可不可以帶我和我的同事跟他們一起去網獵(net- hunting),他和其他人講了好久,最後講清楚,我們必須帶很多的食物和香煙作為禮物。 聚居地由九或十個家庭組成:只要七個家庭同意,我們就可以與他們結伴同行,因為大多數匹克美人進行的網獵,至少需要七張網才夠圍成一張大圈。每個家庭一般只有一張網,大約四十公尺長,是用某種樹皮做成的繩索結成的。 第二天早上我們向目的地出發,幾小時後就在森林裡扎好了營。婦女們花了二、三個小時搭起一個個長圓形的棚屋,可以讓一個匹克美人躺在裡面。棚屋的入口很小,你得縮著肚子蠕動著身體才能鑽進去。用樹枝纏繞搭成的棚屋,用巨大的葉片覆蓋著光禿的外表,使它完全不透水,床鋪就用縱向排列的細樹幹鋪成。兩個年輕的匹克美人沒有妻子為他們建棚屋,就露天睡在用樹枝鋪成的床上擠作一團,以抵抗寒冷。我和我的同事使用附蚊帳的行軍床。夜裡下起了雨,我們披上雨衣,把床架在一棵大樹下以免淋成落湯雞。雨很快就停了(那時是旱季),我們便又回去睡覺了。 第三天出發去打獵,我們和婦女及年齡較小的孩子在一起,他們的任務是尋找鳥和烏龜。稠密的熱帶森林裡長滿了三十至四十公尺高的樹,濃密的葉子把陽光遮得密密實實的,使整個森林籠罩在一片黑暗當中,唯一的植物是偶或可見的灌木或野草,由於缺乏陽光顏色看起來顯得深暗,地上則鋪滿了樹根和掉落下來的樹枝。 男人們將一公尺高的網拉成一個大概的圓圈形狀,將它掛在低矮的樹枝上以防動物看到。在整個包圍圈完成的信號發出前,每個人都保持緘默並盡量讓自己隱蔽,不被其他人看到。狩獵開始了:三、四個匹克美人持矛向中心移動,並發出喊叫聲以驚嚇獵物﹔其他人,包括婦女,則守候在網邊等著捕捉獵物。獵物大部分是瞪羚(gazelles)和羚羊(antelopes),當牠們被獵網圈住時,總是試圖逃跑,由於動作敏捷,很快就能逃脫,因此很難被抓住。在濃密的森林中,能見度只有數碼遠,很難看到這種圍獵景象,只能聽到喊叫聲和搏鬥聲,直到獵物被抓住或是跑掉為止。這種圍獵每次持續四、五十分鐘左右,然後這群人再繼續移動大約半英里,重新再來。 整整一天我們都這樣繼續著,不過不是很成功。在一次網獵與下一次網獵之間,匹克美人試圖用咒語來改變他們的運氣。他們朝獵網吐口水,有時用歌聲有時用惡言辱罵動物來引誘牠們。在某處,一個大動物--一頭羚羊被抓住了。我們知道是因為在一片混亂當中,我們突然聽到一陣大笑,明顯表達了一種巨大的喜悅。 獸肉分給這個村落的所有成員,按理最好部位的肉應當分給捕到獵物的人。可是,對於匹克美人來說,打獵是一種工作和一種需要,也是一種樂趣。就像玩撲克牌一樣,它主要是靠聽天由命的運氣,但也需要技巧和經驗。運氣好,賭贏了,就有吃的,賭輸了,就得餓著肚子。匹克美人已培養出一種對動物行為的絕佳理解力,這使他們能夠抓到羚羊這種很難捕獵的動物,和大象這種龐大的動物。他們完全不同於把打獵作為消遣的今日現代獵人。他們花幾個小時埋伏在河邊等待野鴨,他們也許會有被其他獵人擊中的危險,但絕對不會是挨餓。匹克美人深深地熱愛他們的生活,想要滅絕他們很難--除非消滅整個森林。但是,這恰好是最近兩千多年來正在發生的事,而且這種地球的毀滅正以令人震驚的速度進行著。不過,只要非洲還有大片尚未被開發的熱帶森林,匹克美人就會繼續在裡面狩獵。我借給一個匹克美人一支來福槍和四發子彈,他們出類拔萃的狩獵技術得到了證實:那天傍晚,他帶回了三隻被打死的動物和一發臭彈。 森林裡充滿了無窮的樂趣和奧妙。譬如,我想嚐一下野蜂的蜂蜜,一個匹克美人告訴我,他知道在三小時路程外(而且是在三十公尺高的樹上!)有一個蜂房。我答應給他酬勞。後來他帶回一個深色的蜂巢,裡面滿是濃稠的蜂蜜,我們就直接從裡面取了一些蜂蜜和在威士忌酒裡暢飲。 每年春天,他們都有一個慶祝毛毛蟲到來的慶典。森林裡到處都是美味的蝴蝶幼蟲。當時我不在這裡。當匹克美人領著定居的農人進入森林,但又不懂得幫助他們儲存蛋白質時,對以碳水化合物為主食的農人,尤為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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