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秒
最後一次看到桑德琳,我並沒有真正地看見她。只是短暫的一個影像,隔著一列車廂的玻璃窗後,勉強地瞥見被一個黃色的肩膀淹沒了輪廓的一張臉。那景象逐漸模糊解體,像幽靈一般,我已經快忘了。 那像是一場終結愛情的約會,是一見鍾情的反面,或是一次訣別,也許正是如此吧! 我們只想要淡淡的、不必裝模作樣地,就像參與一場遊戲般的進行這場約會。當然,想像一下,如果我倆表現得像兩個青少年一樣,一副自以為相互被愛情折磨得腳腫頭疼的狼狽舉止,然後呢,我們仍會繼續愛著對方不是嗎,我相信大致就只是如此吧!而此時,我們只是張大眼睛互視著對方,眼神裡藏著我們的不耐煩、我們的失落及冷淡。我們的相見一點兒也不像什麼了不得的急事,看來也不至於發生如天翻地覆般的災難,甚至一聲雷都響不起來。反而是比較像一場輕霧,或一陣毛毛細雨,我們彷彿籠罩在自己的黃昏裡,而感覺這會是一場如永恆般的暮色。為了說出實情,我們不得不決定分手,是桑德琳關閉了我們之間二十五年來一直敞開的大門。不管離開或留下,一切由她決定。而我只能暗自祈禱著她的決定,試著重新再信賴她一次,因為還愛著她嗎?或只是禮貌上的尊重?還是我懦弱的心疲憊了!應該是後者吧,管他的! 我們同意及協議了一些事情,當然還包括那些不堪。因為我們是如此了解著彼此、彼此的故事、及彼此的上一個或另一個故事。我們的默契好到似乎可以同時聽到在黑暗中小小的刮擦聲。當然也同時領悟到彼此之間那些如同貪婪飢渴野獸般的苦惱,正一步一步逼近,要將我們吞噬毀滅。所以我們尷尬的協調著、安撫著自己快爆炸的煩惱,既然被判死刑的人終究難逃一死,那麼就先自殺或安樂死來逃避生命被別人操縱的折磨吧! 我需要一整個失眠的夜晚,來仔仔細細想明白這整件事。在黑暗的臥房裡,我們倆手牽手的平躺在被窩裡。睜大著眼睛,我慢慢辨識出那些天花板上的陰影,是街上的路燈照著有蕾絲花樣的窗簾;她呢?眼睛緊緊閉著、嘴唇微微張開、呼吸緩慢而深沉,以為這樣我就會相信她睡熟了。 ——「這麼辦吧!」第二天早上,在廚房裡我只好開口說了。 事實上我倆心裡同樣的驚訝著:怎麼我們還能如此平靜的在這兒?我看著桑德琳,唉,我不該這樣看著她的!這個早上的她跟昨晚一樣都這麼美麗,我這個沒志氣的傢伙,幾乎快要將她擁在懷裡,不再掩藏我對她依然渴慕,然後大聲告訴她一切都過去了,讓我們重新來過吧!但是五分鐘熱度過去了,那念頭瞬間清醒,我成功的轉開頭,將眼光落在冰箱上頭貼著的彩色磁鐵,那磁鐵邊緣鑲著金邊,像個軍徽似的。這樣我腦袋裡只剩下戰爭、屠殺,還有睜大著眼睛的一堆屍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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