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在與故去作家之別 除某些雜誌之外,我兒時所讀過的一些作者都已經故去,但我仍然喜愛那些死者,他們代表了今日已近乎過時的品味。在我們這樣一個與歷史越來越疏遠的時代,讀當前的書就是要永保年輕,向前看,分享清晨慢跑者和成功生意人的無情活力,與名作家平起平坐。(維庸或波特萊爾可曾夢想過作家有朝一日竟也能名列美人之林?)目前的書,裡裡外外盡是時髦優美、低脂、低膽固醇,有點像淡啤酒—天熱時來一點不壞,可是,對酒徒來說,根本不算是個玩意兒。而那些故去者的書一直沉甸甸的放在那裡,發出暗褐色,它們沒有純白的書頁,它們的字體魯鈍而真實(除了少數有幸裝訂成嶄新平裝本樣式的書,就像拉皮或植髮一樣)。讀故去者的書,就如同在素食年代當肉食動物一樣,在價值觀大變的時代裡寸步難行。晚餐上若有人問,最近讀什麼好書沒有?《簡愛》或《帕蜜拉》(Pamela)並不是饒富創意的回答,它們是封閉的話題、孤芳自賞的書。(不過,現代常問的問題是最近看了什麼好電影?這個變遷表示很多人注意到印刷文字的衰退和圖像銀幕的興起。目前在社交對話,甚至在朋友交談中常見的話題趨勢,不再是我們讀什麼或者想什麼,而是我們在看什麼。它們彼此竟成了競爭對手,真是可惜。) 讀在世者作品的壓力,既是道德的,也是社會的。我們必須瞭解我們自己的時代,理解正在身邊發生的事情。可是,我瞭解自己的時代。我就生活在這個時代裡。我只需沿百老匯走一趟,或者順緬因大街走一回,就可以看到正在發生什麼事情。而我不明白的恰巧是故去者的時代。故去者之所以觸動人心,正因為他們不是我們。他們是我們永遠也不認識,而只有透過書籍去了解的人。他們認為很不起眼的瑣事,對我們來說有可能就是驚天動地的大怪事。做為作家,做為傳達者,死者可能比一些活人更有生命力。 我可以聽到抗議聲,說我這是在浪漫化,甚至沒有給死者合適的情境,而只允許距離給他們一個輪廓,並將他們黏合。今天的生者有朝一日將獲取那種如噴槍修飾過的精美另類感。何妨現在就大膽地欣賞他們?再說,死去的作家都是已預先選定的;沒有必要加以區別。我不需要在十九世紀的五、六十位俄國小說家中精挑細選,然後決定,好吧,就這個傲慢、受苦的伯爵好了,或是那個有可疑過去的發瘋賭徒、這個矮小精悍的傢伙或是那個可愛的鄉村醫生。我正在喪失判斷、比較和重整傳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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