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到安老院,她很老實也很冷靜。她說:「跟需要裹尿布或在晚餐桌上討論火葬的成年人住在一起,誰不會感到沮喪呢?」她嘆了口氣:「就像影星比提.戴維斯(Bette Davis)說的,晚年可不是膽小鬼吃得消的。」 她跟我說,每逢假期或節日,安老院裡就有很多住客感冒,她相信這是寂寞心情所引起的,而不是細菌。她還告訴我,院裡很多老人家都捏造藉口,掩飾兒女不來看他們的事實,而且彼此都假裝相信別人的藉口,讓自己留點面子。她說:「有些事我是不去理它們。如果我跟某個人處不來,我就由他們去,不會跟自己過不去。」 我一面聽她講,一面尋思不知自己能否每天面對這些愁雲慘霧?我很敬佩她在表達感受時的含蓄和有尊嚴。跟桑妮亞道別時,我想著她所失掉的一切:她愛家鄉的遼闊地貌風景和她的大家庭,喜歡走在星光之下,喜歡呼吸大草原上的青草氣息。如今她卻寂寞孤獨地困坐輪椅之上,待在一個小房間裡。 桑妮亞沒有了自己的家、朋友、工作、還有自己的樂趣,她甚至連所住房間的遮簾都沒有控制權。然而桑妮亞卻還是保持了好脾氣和慈愛。我推著輪椅送她回房間時,她留意到有顆洋李樹開花了,於是一再拍手說:「喔!好美啊!」 我很想帶她到外面去嗅嗅花香,但接下來卻有好些約會等著我。我留了張字條給院方,建議他們讓桑妮亞養隻寵物以治療心情,或許還可設法為她換個房間。我暗自許下誓言要再回來,帶桑妮亞到鄉下去兜兜風。 目前,在缺乏更好的地方以及社會多方面支持情況下,安老護理院是我們安排風燭殘年者之處。這些都是難以管理的機構,裡面住了幾百個老弱的人,需要按時配合他們個人的藥物治療,每天二十四小時、一星期七天每天一樣。通常沒有足夠的經費雇用熟練的工作者,甚至是雇用實際上所需的人手。此外,有些家屬為了表示對親人的關心,因此對安老院諸多批評。誠如有位朋友所說:「我們對安老院的態度甚至不是愛恨交加,而是恨之入骨。」 很多人對於要把父母送進安老院感到內疚而有心防,尤其是父母並不想去的時候,但幾乎沒有人會想進安老院。話說也沒有人想進醫院,不過至少進了醫院之後還有出院可期待,而且住院能夠挽救生命。安老院卻沒有這樣的勝利可期待,老人滿懷絕望的進去之後就只能等死。裡面的員工經年累月的辛勞所換得的獎賞是住院老人的喪禮。 安老院具體地呈現了社會與文化在老人政策上的失敗。但最令人感到驚奇的是,竟然有些安老院能夠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運作得很好,這要歸功於院內的許多無名英雄,包括住院者和職員在內。某些安老院更逐漸成為較好的社會公共機構。這實在是件好事,因為我們真的很迫切需要有比較像樣的地方來安置老化人口。 我們在想到老年人時,多數人腦中都會浮現出祖父母或外公外婆。我彷彿見到穿著印花圍裙的祖母,還有穿工裝褲、戴氈帽的祖父。但是今天的老人家跟一九五○年代的祖父母形象不太一樣了。那些老當益壯的老人家去旅行、玩電腦、到老人服務中心學東西、報名參加潛水課程,至少到風燭殘年階段之前,他們都會去從事各種活動。由於經濟和人口結構的改變,加上科技改變了保健方式,如今的風燭殘年老人就面臨了我們祖父母那代所不曾面對的生存決定。 我們對於老人的所知其實比我們想像的要少,因為缺乏有關老人的充足資訊,包括他們在發展、心理、社會及靈性各方面的需求。我們能夠著重於兒童各方面的資訊,那是因為我們是過來人,還記得從前發生過的事以及自己的感受。但是對於老人的情況我們就知之不詳了,因為自己還沒有親身體會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