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個地質年代後,我們終於聽見爸爸的鞋跟刮擦著前台階的聲音。屋門碰地一響,靜了一下——爸爸走到了穿堂帽鉤那兒——隨即我們聽見他喊著,「杰姆!」他的聲音如同冬天的風。 爸爸扭亮客廳天花板上的燈後,僵住不動,發現我們在那兒。他一手拿著我的指揮棒,它那污穢的黃色穗子拖在地毯上。他伸出他的另一隻手;掌心裡是一些肥嘟嘟的山茶花蕾。 「杰姆,」他說,「這是不是該你負責的?」 「是的!」 「你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來?」 杰姆低聲下氣地說,她說你替黑鬼和窮白人打官司。 「就因為她這麼說嗎?」 杰姆的嘴唇蠕動著,可是他那聲「是的」卻聽不見。 「兒子呀,我很清楚你為了同學們說我替黑人打官司一直在煩惱著,可是對於一位生病的老太太做出像這樣的事,是不可饒恕的。你一定要去跟杜博斯太太道歉,」爸爸說。「道歉完了就立刻回家。」 杰姆站著不動。 「去,聽我的話。」 我跟著杰姆走出客廳。「回到這兒來!」爸爸對我說,我退了回來。 爸爸拿起《莫比爾報》,在杰姆空出來的搖椅上坐了下來。無論如何,我實在無法理解,他怎麼能滿不在乎地坐在那兒看報,讓他唯一的兒子冒著被聯邦軍隊留下的手槍打死的危險。當然杰姆有時也會跟我唱反調,讓我恨不得殺掉他,可是,他到底是我唯一的哥哥呀!爸爸似乎並沒有察覺到這一層,要不然就是他明知道卻不理會。 我恨他這一點,可是人在遇見麻煩事的時候,就很容易感到疲倦;不一會兒我就蜷縮在他的膝蓋上,他兩隻胳臂摟住我。 「妳太重,搖椅搖不動了!」他說。 「你一點都不關心哥哥會出什麼事!」我說,「他都是為了你,你反倒叫他去挨槍。」 爸爸把我的頭放在他的下巴底下。「現在還不是煩心的時候呢!」他說。「我從來沒有想到他會做出這種糊塗事——我還以為又是妳替我惹麻煩了呢!」 我說我不懂為什麼要忍氣吞聲,學校裡我認識的同學沒有一個人是怕事的。 「思葛,」爸爸說,「到了夏天,還有更糟糕的事需要你們忍耐……我知道,這對妳跟杰姆很不公平。不過有時候我們必須努力把事情做好,自己約束好自己——唔,我現在唯一能說的是,等妳和杰姆長大了,回想起這樁事來,說不定你們會認為我並沒有讓你們丟臉。湯姆.羅賓森案,牽涉到一個人的良知——思葛,如果我不設法幫助他,我就沒有資格上教堂去禮拜上帝。」 「爸爸,你一定錯了……」 「為什麼?」 「喏,大部分人都認為他們是對的,你是錯的……」 「他們當然有權利那樣認為,他們有權利以自己的意見為尊!」爸爸說。「可是我得先忠於自己,才能隨順大眾。一個人的良知不需要遵守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 杰姆回來的時候,他發現我坐在爸爸的膝上。「兒子呀,如何?」爸爸說。他放我下來站好,我偷偷打量了杰姆一眼。他彷彿累極了,不過在他臉上有一種古怪的表情。也許杜博斯太太餵他吃了毒藥。 「我替她打掃乾淨,並且說了對不起,不過我並不真的感到抱歉,我還說星期六要去整理那些花,想法子讓它們再長出來。」 「如果你不覺得抱歉,說對不起就沒有什麼用處。」爸爸說。「杰姆,她又老又有病,你不能指望她對自己的言行負責。當然,我寧願她把這種話對我說,不要對你們講,可是很多事情常常是由不得我們的。」 杰姆似乎被地毯上的一朵玫瑰吸引住了。「爸爸!」他說,「她要我唸書給她聽。」 「唸書給她聽?」 「是的!她要我每天下午放學以後還有禮拜六上她家去,唸兩個小時的書給她聽。爸爸!我得去嗎?」 「當然!」 「可是她要我去一個月。」 「那你就去一個月好了!」 杰姆將他的大腳趾巧妙地放在玫瑰花中心,壓了進去。最後他說,「爸爸,在人行道上是沒什麼關係,可是在屋子裡面——黑漆漆的,讓人毛骨悚然。天花板有很多陰影和不知名東西……」 爸爸冷笑,「那麼這應該會引起你的想像力呀,你就當作是在芮德家的屋子裡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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