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姆從去年夏天就一直沒有靠近過莫蒂小姐的葡萄樹,而且他知道,就算他真的弄斷了葡萄樹,莫蒂小姐也不會去告訴爸爸的。所以,他就隨便否認了。 「你別跟我狡辯!」杜博斯太太咆哮著。「還有妳——」她伸出一根患有關節炎的手指指著我——「妳穿那工作褲作什麼?妳應該穿裙子和短袖上衣的,小姐,若是沒有人教妳學好,妳長大了一定會去當吧檯女侍——芬鵸家的小姐在OK咖啡館當吧檯女侍——哈!」 我被嚇唬住了,OK咖啡館位在廣場的北邊,是一個烏漆抹黑的地方。我抓緊杰姆的手,但他卻把我的手甩開。 「走,思葛,」他悄聲說:「別理她,頭抬得高高的,擺出紳士的架子來。」 可是杜博斯太太攔住了我們。「芬鵸家不只一個當吧檯女侍的子孫,還有一位在法庭替黑鬼打官司哩!」 杰姆僵住了,杜博斯太太的話已經一槍中的了,她很清楚: 「姓芬鵸的實在忘了本,這世界成個什麼樣子呀?聽我說!」她把手放在嘴上,當手拿開時,一條長長的銀色唾沫拖曳著。「你們的爸爸比他幫著的黑鬼、窮白人好不了多少!」 杰姆滿臉通紅,我拉拉他的袖子,我們走上人行道,一頓攻擊我們家風敗壞的痛罵在後面持續著。反正芬鵸家有一半人都住在收容所裡,所以她才敢這樣罵,可是如果媽媽還在世,我們絕不會落到這步田地。 我搞不清楚杰姆最怨恨的是什麼,然而杜博斯太太對芬鵸家心理狀態的論斷使我生氣。侮辱爸爸的話我幾乎已經聽慣了。可是從大人口中說出來,這還是頭一次。除了關於爸爸的那些事以外,杜博斯太太的攻擊乃是家常便飯。空氣中有一絲絲夏天的暗示——被陽光曬得好熱,而樹蔭下好涼快,快樂的日子快要到來——不上學,還有荻兒。 杰姆買了他的蒸汽引擎,我們又上愛摩商店去買我的指揮棒。杰姆對於買到了東西並不快樂;他把它塞進衣袋裡,靜靜地走在我身邊回家去。路上我差一點撞上狄亞斯先生,他說,「思葛!當心點!」這時,我正把指揮棒朝上扔,沒有接著。等我們走到杜博斯太太家前面時,我的指揮棒因為從地上泥土中撿起太多次,已經弄髒了。 杜博斯太太已經不在走廊上了。 在後來的幾年當中,我常常不明白是什麼力量使杰姆做出了那種事,使他破壞了「兒子呀,你是一位紳士」的契約;對於他最近已經進入自覺正直的情況,我也不了解。關於爸爸替黑鬼們打官司的事情,杰姆可能跟我一樣弄不清楚,我認為他當然是在忍氣吞聲——他有一種天生的寧靜氣質,像一根遲緩的引燃線。因此,對於他接下來幾分鐘的所做所為,除了說他突然發瘋了以外,實在沒有其他更好的解釋。 事實上杰姆的行動也正是我所要採取的,如果我不是受到爸爸約束的話。我們剛走到杜博斯太太的門口,杰姆一把抓住我的指揮棒,啪答啪答地跑上台階,跑進她的前院裡,完全忘記了爸爸所說的每一句話,完全忘記她圍巾底下藏著一把手槍,也忘記了就算杜博斯太太抓不到他,她的下女吉珊還是有可能會逮著他的。 他把杜博斯太太的每一株山茶花都弄斷了,地上散亂著綠色的花蕾和葉子,但他的氣還沒消。他把我的指揮棒抵著膝蓋拗彎,折成兩段,扔到地上。 於是我大聲尖叫,而杰姆使勁拉住我的頭髮,說他不管,若是遇見機會,他還會再幹上一場的,又說如果我不住嘴,他就要把我的頭髮一根一根拔掉。我不肯住嘴,他踢我,我站不穩,撲倒在地上。杰姆猛地拉我起來,神情中好像有一絲歉意。可是我們什麼也沒說。 那天傍晚我們不想去接爸爸回家。我們在廚房裡躲躲閃閃,直到卡布妮亞把我們趕了出來。靠著巫毒教的魔法,卡布妮亞似乎完全知道了下午的事。她不大贊成姑息,可是她卻給了杰姆一塊熱烘烘的餅乾,上面塗了奶油,杰姆掰成兩半,跟我共享。那味道就跟棉花一般。 我們走到客廳,我拿起一本橄欖球雜誌,找著一幅狄西.豪威爾的照片,指給杰姆看,說:「這人像你!」這是我所能想到對他最好的恭維,可是沒有用。他坐在窗邊,在一張搖椅裡縮成一團,愁眉苦臉地等著:日光漸漸暗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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