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皮簧到了清末可說已至濫觴時代。西太后是天天要看戲的,那時戴紅頂花翎、穿黃馬褂的頭品大員參見太后都要匍匐,仰首佇視是要犯大不敬罪的,可是戲子們在「老佛爺」面前卻可隨意調笑。據說在光褚初年德宗每次陪太后看戲總是侍立一旁,一次一個演皇帝的戲子出臺後向寶座一坐說:「咱假皇帝有得坐,真皇帝還沒得坐呢!」太后聽了大笑,於是賜德宗座。 一個梅家四喜部的演員,一次在內庭戲臺上,信口亂說拿女子開玩笑,他對他底婆娘說:「渾家,你知道陰七陽八嗎?你們女人餓七天就死,咱們男人餓八天還不得死!」這一下他忘記了西太后也只能餓七天。所以慈禧聽了很不高興的說:「你們男人就這樣神氣!老不給你賞錢,看你餓死餓不死?」所以小太監們以後常常剋扣他的賞錢。 由這些事情我們可以知道皮簧在清末盛行的狀況。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在滿清光宣之間,朝野上下幾乎每人都要哼幾句才算時髦,一時文人學士也以捧戲子為風流韻事。而蘭芳就是這風流韻事中的寵兒。 所以羅拜在他底紅裙底下的第一流名士,多不可數,而尤以清末民初的易實甫、樊樊山為最,梁啟超和後進的胡適也常敲邊鼓。 在這些文人的精心策劃之下,於是梅劇底內容情節、唱工、身段、燈光、佈景、臺詞、音樂等等的進步也就一日千里〈熊佛西先生在《佛西論劇》內對梅劇曾有嚴格的批評,這兒筆者所談的只是就京劇本身的進化而論〉。因此皮簧乃由一種鄙俚不堪的小調兒,驟然進步到雅樂之林,在中國的歌劇藝術史上寫下了光彩輝煌的一頁,而蘭芳就是這一頁底首要著作者。至於蘭芳在這些第一流名士的捧客間,是否也有一二膩友,其友情是基於「靈魂深處一種愛慕不可得已之情」,如琪官兒之與寶二爺者,筆者就無從深考了。 清季唯有天津和上海的租界內才有唱皮簧的女戲子。唯當八國聯軍的混亂期間,天津的女戲子乃乘間入北京演唱而大受歡迎。後來兩宮回鑾時,當局也就默許了既成事實。女伶既興,則在北京很多唱青衣的男伶都被那唱青衣兼唱花衫女同行擠下去,在民國初年此種情形尤為嚴重。於是蘭芳在各方慫恿之下,在大名士顯宦的捧場中,也開始唱起花衫來。青衣貼旦是專究唱工的,而花衫則唱做兼重,為投時好,為求雅俗共賞,為與風騷的女同行爭生意,則蘭芳唱起花衫來,其任務也就益形繁重了。 為完成這一個繁重任務的第一要義就要舉止淫蕩,要拼命地「浪」,要浪得入骨三分,要浪得如賈璉所說的「使二爺動了火」。你別瞧蘭芳「文秀可憐」,他浪起來可也真夠勁。他底女同行想把他擠下去,顯然是蜉蝣撼大樹。 當他於民國二年在北京懷仁堂唱《小尼姑思凡》時,華北為之轟動。上自總統、內閣總理、各部總長……都夾在人叢中擠眉弄眼。在前三排的席次內,你可找到道貌岸然的蔡元培、一代文宗的梁啟超、狀元總長的張季直……,在「小尼姑」春情蕩漾時,你也可看到這些鬍鬚亂飄的老人家們底眉梢眼角也如何地隨之秋水生波。 他這一浪,那一批捧他的文人學者們固然為之心蕩神移。而那批頭插毛帚、代滿清王公貴人而起的新統治者更是想入非非。於是梅郎的命運也隨之浮沉曲折進入了新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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