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要去那種學校。」母親堅定地說。 「我相信那裡的老師會更了解他的需要。」園長解釋說。 「我有個二表妹,也許是三表妹,」母親繼續說:「她是個早產兒,早產兒保育器使她變成盲人,你知道盲人學校教她什麼嗎?」 「不知道。」幼稚園行政人員客氣地說。 「他們教她鋼琴調音,鋼琴調音當然沒有什麼不對,大家都尊重那工作;好笑的是我表妹潘妮(Penny)是個五音不全的音癡。就因為她是個盲人,就教她鋼琴調音,但他們忽略她是個音癡。」母親暴笑出聲,聽起來像似勉強裝的;行政人員跟著禮貌性的笑起來,不知接下來她要說些什麼。「你知道她現在做什麼工作嗎?」母親問。 「不知道。」行政人員搖搖頭。 母親暫停一下,然後不慌不忙地一個字一個字說:「她現在無所事事,她不會鋪床,也不會做菜,甚至不會自己剝橘子皮;她父母死後她將怎麼辦呢?她要投靠誰呢?她要做什麼事來維持生活呢?誰要為她剝橘子皮呢?我的孩子可以在家裡和鄰居之間到處跑,他能夠倒垃圾,能夠吸地板,也能夠看漫畫書,雖然頭碰書本,他仍然看得見;他會在游泳池裡游泳,會投籃球,和他哥哥一起玩橄欖球,他們讓他當四分衛,對他喊叫說:『艾立克,過來這裡,從這邊過來。』他就正確地拋球過去。他不要當鋼琴調音師,他也不要整天坐在牆角等候吃飯鈴聲;他要去上一般的正常學校,和正常的孩童一起上課,即使要帶他上學我也願意,他必須正常的學習。」 我不知道母親哪來的力量抗拒這個世界,那可能是做母親保護孩子的天生本能;在行政人員面前,她沒有事先做準備。然而,她對我有信心,我只是個小孩子,鼻子碰到書本而被油墨弄髒;我從未做過什麼事情來證明我自己,讓大家在我身上看出許多問題、障礙和限制的時候,她怎麼看出我的能力、機會和承諾;我一直弄不清楚,但是從日常生活可以看出她對我的信心。 我母親艾蓮•蘇姍娜•貝克(Ellen Suzanne Baker)在佛羅里達州的捷伊(Jay)長大,那是靠近阿拉巴馬州邊界的窮鄉僻壤,她和弟弟肯尼(Kenny)以一磅二分錢的代價幫人採棉花,還有幫她母親塔拉莎剝青豆及奶油豆的豆殼。鎮上經濟較寬裕的家庭不會讓他們的孩子去棉花田工作,但外祖父母馬丁及塔拉莎•貝克是在經濟大蕭條的時期長大的,當時收音機都一直大力鼓吹「穿到破而用到壞,盡量久用不然沒得用」。馬丁說,他不是教孩子「迎合大眾」,而是教孩子們要尊重勤勞工作和得來不易的收穫。當艾蓮十幾歲的時候,她所吃的、穿的、餐具、花瓶,幾乎都是屋後那塊肥沃紅泥土地所生產,或是塔拉莎親手縫紉,或是由她的窯裡燒出來的。 在我母親十六歲的時候,其他同年紀的女人都輟學去生孩子,開始下田做工,承諾的信號微微發光,就像黃豆田中燃升的熱氣,這時候的艾蓮則到處跑。艾蓮以榮譽學生及鼓笛隊隊長身分,帶領學校樂隊參加鎮上的遊行,表演快速旋轉指揮棒向後拋起然後接住的特技;為了表揚艾蓮的天資聰穎及美麗,珊塔羅莎郡的黃豆生產者協會選我母親當黃豆皇后小姐;佛羅里達州長也頒給艾蓮一個特別的皇冠,並邀請她去佛羅里達州園遊會剪綵。塔拉莎為她縫製紫色和淡紫色相間的長袍,從腰部以下到拖地部份都是摺圓圈的裙海;州長給她一份豪華的獎品:兩張赴熱帶古巴的免費旅遊券。熱愛捷伊而從未離開美國東南部的艾蓮和她母親,兩人一起搭上開往哈瓦那(Havana,譯註:古巴首都)的噴射機時,高興得熱淚盈眶。 她們在哈瓦那城裡牆壁繪畫,坐在特羅匹卡納(Tropicana)遊樂場聽歌,那是德西•阿拿茲(Desi Arnaz,譯註:熱門音樂歌星)發跡的地方,觀看拉丁舞蹈團跳探戈、恰恰及森巴舞。艾蓮溜出去,結果她母親發現她站在生意興隆的賭場門檻,張大眼睛注視著閃爍的燈光和活動字幕,一個身材高大的紙牌檯長穿著燕尾服戴著耳環,那耳環隨著快速分牌的動作而閃閃發光。後來艾蓮和她母親走過一個公園,那裡有許多大學生圍坐著毛毯,其中一個人用西班牙語(譯註:古巴通用語)叫道:「漂亮!漂亮!真漂亮!」然後其他人跟著喊叫:「漂亮!漂亮!漂亮!」,他們被我母親的金色長髮及美貌迷住了;甚至有個年輕小伙子走到艾蓮面前,跳著一些像似恰恰的舞步;我母親馬上跟上去跳,他們在空曠的公園跳起舞來,沒有音樂伴舞,只有其他男孩在旁邊的歡笑聲伴隨。正像我外祖母喜歡說的:「那真像《西城故事》裡的情景。」但也真如故事裡的猛烈暗流,我母親年輕時代也充滿令人驚訝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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