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妳一死,妳這舌頭真比八哥還機靈,讓我看看。」太宗哈哈大笑起來。 武則天趁勢撲在太宗的懷裡扭動著,卻又似乎覺得太宗又有些心不在焉了: 「你是覺得臣妾還不能跟長孫皇后相比?」 「天下沒有一個女人能和她相比。她死後,我很孤單。」太宗歎了口氣,神色迷惘地注視黑洞洞的天空:「我的兒子都讓我煩惱,長子承乾粗鄙無賴,還造我的反;李泰太精明,李治又太懦弱,沒有一個能成大事,我都不知該立誰做太子了。」 「皇上還有為難的時候?」武則天變得活潑靈動起來:「我看晉王治為人寬厚,立他最好。」 「閉嘴!」太宗轉過身來的目光讓武則天呆若木雞,朝廷大事豈容妳來議論! 「皇上?」 「出去,滾!」太宗一反常態地叱喝起來,馬上進來幾個身強力壯的太監,用錦衾把武氏裹上,像抬一截柴禾一樣地抬出去了。 2 我問祖母:「妳逃跑那年幾歲?」 「十四歲。」 「太宗駕崩是在貞觀二十三年(西元六四九年),據我查宮中檔案,那年您二十七歲。十四到二十七整整有十三年功夫……」 她打斷了我的話,我給太宗當了十三年才人,僅僅看管衣庫而已。 我是覺得祖母太有些輕描淡寫了,便問:那麼祖父高宗李治呢? 她果然激動起來,「幾十年來反對我的人全用這事罵我,都寫到討伐我的檄文裡去了!」 見是這樣,我反倒有些顯得難堪,說:「祖母,我是在寫史,有些事實在迴避不了的。」 「對,對。」祖母說:「當年就算我勾引了你爺爺總行了吧,可你不明白我那是為了什麼!」她說著突然口歪鼻斜,嘴角湧出泡沫,幾個太監忙亂起來。 我吃驚地注視著這一切。 太監把朱砂點在她的額上,又在她全身塗遍一種草藥煎製的濃汁,頓時宮殿裡瀰漫著一股奇特的香味。御醫沈南璆用銅缽為她搗藥,她在搗藥聲中慢慢睜開眼來,看見沈南璆力不從心搗藥的姿勢,竟然樂了起來,說: 「太宗病危的時候,我也為他搗藥。我對太宗盡心盡力,他卻要殺我。誰知我的命還挺長,一覺醒來就活到八十二歲了。」 我聽著單調的搗藥聲,在絲卷上飛快地寫著: 「貞觀二十三年,太宗染病危殆,武氏侍左右,太宗欲誅之。」 3 終南山翠微宮,涼風貼著地面掠進「含風殿」,染病在床的太宗皇帝睜開了眼睛,他好像已經好久沒有睜開眼睛了。 「我聽見了馬蹄的聲音,」太宗注視著鏤花殿頂說:「有人朝我們這邊來了。」 太子李治侍候榻前,為了把太宗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他把耳朵對著父親湊過去。 「父皇,您聽錯了罷,那是武才人在搗藥呢。﹂李治說著,意味深長地朝帷帳後面望了一眼,他每次把視線投向那裡時,心裡就會湧上一種莫名其妙的激動和緊張,當他眼角的餘光瞥見帷帳後面那雙繡花鞋時,心跳就和搗藥的銅缽一齊鳴響了。」 篤、篤、篤篤篤…… 太宗似乎沒有覺察到兒子的心不在焉,他已經病到深處,睡一陣醒一陣。他翻了個身,對太子李治斷然地說: 「我聽見有人打馬過來了,我能辨別任何一種馬蹄聲。」 「父皇,那不是馬蹄聲,是武才人在為父皇搗藥呢。我去看看?」 李治起身走進帳帷後面,當他剛剛把視線轉向武氏時,全身就被她散發的一股特有的柔媚所鎖住。李治感到她的目光就像一把剛開刃的刀,正恣肆地在他的身上遊動著。他終於克制不住,在帷帳後面把她緊緊地抱起來,並且極力壓抑著喘氣聲。 那邊太宗在問: 「發生了什麼事?是什麼在響?」 李治滿頭大汗抽身而走,武氏拉住他,擦掉了他臉上的胭脂。李治回到父皇榻前,手上已經有了一碗湯藥: 「父皇,喝藥罷。」 太宗注視著帷帳,他的目光好像有一股穿透力: 「武才人真是盡心盡力,我天天喝她搗的藥,身體卻一天天變得壞下來,過去我還能下床走走,現在我動也動不了。」說到這裡,太宗突然失神似的,接著,吃吃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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