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便作釣魚人，也在風波裡──《笑傲》的江湖路

２笑傲江湖

　　脫離現實情境的「成人童話世界」

　　武俠小說中的「江湖」，是一個脫離了現實情境而自給自足的世界。儘管此一世界依舊免不了如其字面所顯示的波瀾起起伏伏、恩怨重重疊疊，刀光劍影，爾虞我詐；但是對峙於現實情境，卻是個相對理想的世界。至少，複雜多變、波詭雲譎，幾乎無法尋求到所謂「規律」的現實世界，在此皆依循道德理想的規約，一應的糾結紛擾，被化約為簡單的「正義與邪惡」之爭，而且永遠是「邪不勝正」。從這個角度來說，頗有「紅塵是非不到我，笑傲江湖任我行」的意味，但是卻很分明地不符合現實世界的規律──正如司馬遷質疑的「天道無親，常與善人」，現實世界的規律，其實只是「侯之門，仁義存」的權力消長而已！但也正由於此，所以象徵正義的英雄俠客，得以憑藉自身的技藝，在葉洪生所說的「成人童話世界」中，擺脫現實律法的約束，悠遊縱恣、笑傲侯王。

　　此「江湖」非彼「江湖」

　　然而，金庸《笑傲江湖》中的「江湖」，卻不是這麼一個簡單化的「江湖」，作者在〈後記〉中曾明白表示：這部小說並非有意的影射文革，而是通過書中的一些人物，企圖刻劃中國三千多年來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現象。（《笑傲江湖》頁一六八二）大多數的武俠小說，藉「江湖」擺脫政治圈中權力的糾葛，而金庸卻匠心獨運，藉武俠小說摹寫政治生態，將武俠的「江湖」場景，重新歸返波濤洶湧的政治圈中。

　　《笑傲江湖》中的「江湖」，應該是怎樣的「江湖」？

　　在此，「江湖」既已成為影射政治圈權力爭衡的場景縮影，是一個波瀾詭譎的「江湖」，英雄俠客是否真能「笑傲」於其間？試看令狐沖，從書中「正式」現身開始，就是以滿身闖蕩「江湖」而得的累累傷痕面對讀者的，在往後的「江湖閱歷」中，「江湖」帶給他的是門戶間權力的鬥爭、師友的猜忌與懷疑、人心的詭異與殘忍、愛情的沉淪與絕望。我們所看到的，不是一般武俠小說中叱吒風雲、意氣飛揚的俠客，而是寂寞冷落、辛酸悽苦的「傷心人」。「獨孤九劍」的各種「破」式，可以破天下間所有的武功招式，卻破不了「江湖」中錯綜複雜、藤纏葛繞的權力網絡。最後，令狐沖是偕任盈盈歸隱華山了，可其「歸隱」，卻正是從這一個「江湖」中抽身而出，此「江湖」已非彼「江湖」矣！「笑傲江湖」，其實是個最大的反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