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之外，過去十年來電腦的發展將後現代主義抽象的觀念具體化，使之成為人們可理解的現象。當然，並非只有網路能達到此效果。我在麻省理工學院時，有位學生退選我的社會學課程，他認為文學評論家德希達（Jacques Derrida）的東西太過艱澀難讀。他無法理解德希達沉重晦澀的寫作風格和不切實際的哲學觀。但下個學期我在學校的咖啡廳碰到他時，他說：「現在的我就不會退掉這門課。」在一個月前，他的室友買了一個新的麥金塔軟體，他從這個軟體裡領悟出德希達的想法。這個軟體是一種超文本（hypertext）程式，你可用這套程式將相關的文章、歌曲、照片和錄影帶連在一起，你也可以到其他人做的連結（link）去看看。德希達強調寫作是由作者和讀者一起創作的，文章中缺乏的和你所讀的東西一樣重要。這學生做了以下的聯想： 德希達說，曠世鉅作的訊息不再是寫在石頭裡，而是在超文本的連結中。流覽室友的超文本堆疊，我可以回溯他所做的這些連結、他為何要這樣連…還有他原本要連卻沒有連的東西。傳統的文本是其中的要素。意義就像堆疊中的連結一樣隨意。 他繼續說道：「超文本書架上卡片的意義取決於它們和其他卡片的關係。就像德希達，各個連結有其道理，但那不是絕對。」 如「泥巴」帶來的經歷，這個學生的故事告訴我們，科技如何將後現代主義的整套理論——比方此處說的，意義的不穩定性，及沒有普遍可知的真相這回事——落實在日常生活中。這幾年來，人們甚至流行拿後現代主義開玩笑，嘲諷它模稜兩可的說法，連我自己都曾做出這樣的舉動。不過在本書中，你們將會看到我們如何透過使用電腦的經驗，來進一步了解後現代主義，並認清後現代主義其實還真能捕捉到我們在網路上和離線後生活經驗的某些部分。 在《電子文字》（The Electronic Word）一書中，古典主義者理查•拉漢（Richard A. Lanham）認為，開放結尾的文本，使讀者能改變字形、縮小或放大以及重組或改寫它，在電腦螢幕上顛覆傳統的主要事（master narrative）與唯一解讀（definitive reading）的幻想。結果是「一個有生命而非被動的作品，以及一種並非凍結在完美之中，而是充滿矛盾的人類動機的典律。」拉漢將科技與後現代主義放在一起，並作出電腦實現了社會思想的結論。但我認為這兩者之間的關係並非單方面的，若是用雙向互動來描述將更為貼切。透過電腦技術不但使後現代主義增強與具體化，如拉漢所言「實現後現代主義美學的理念」，更讓後現代美學的觸角從學術殿堂延伸至升斗小民的生活。電腦將後現代主義落實在日常生活中。 在十至十五年前，將電腦與意義的不穩定性和事實並不可知等概念聯想在一起，簡直不可能。電腦的身分就是計算機，而且確實如此。一九七八年我在哈佛大學修電腦程式設計入門，教授介紹電腦時，形容它是個超大型計算機。他還對我們保證程式設計是一項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層次分明的東西，它的規則非常明確。 這位教授的話正是我所謂現代主義電腦美學的最佳寫照。電腦是計算機的想法，暗示無論它如何複雜，機器內發生的一切都可以動手拆開。程式設計不是做對就是做錯，黑白分明。電腦計算功能無誤即表示你的程式正確。正確的程式是線性及邏輯的。我的教授還特別指出這種直線式、邏輯的計算機，加上有結構、規則性的軟體設計，不但提供思索科技與程式設計的準則與方向，也提供了經濟、心理及社會狀態的指標。換句話說，電腦的概念是以一種當代的後設事（metanarrative）呈現出來，亦即透過將一致的圖像及繁複的事物拆解成更簡單的片斷，來告訴大眾世界如何運作。現代主義者的電腦美學重在解釋及分析，化繁為簡和澄清。雖然電腦文化從未是一元化的，總是有那麼幾位異議者與另類文化的存在，但許多年來這個行業（包括電腦科學家、工程師、經濟學家和認知科學家）的主流，𠗟有相同的認知。大家都認為，隨著電腦運算速度的增進及改善，分析力的增強與加速，電腦不論在作為一種工具或隱喻上，都將越來越具威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