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中於「泥巴」的人多半是因為工作需要,鎮日與電腦為伍的人,如建築師、程式設計師、秘書、學生和股市經紀人。在「泥巴」上玩到一半時,他們可以讓他們所扮演的角色先「睡覺」,再繼續「現實生活(real life,泥巴人將之稱為RL)」中的工作,但是他們還是在線上,還在「泥巴」的世界中並未退出。有些人還使用特殊的程式,如果網友呼叫(call)他,或特定的人上線時,該程式便會通知他。有的人則裝設小型的人工智慧程式,叫做bot(這字由機器人〔robot〕而來),這些bot就好像他們的分身,會與人打招呼、閒扯淡,或回答簡單的問題。一天之中遊戲者進進出出「泥巴」好幾次。當他們如此做時,就好像在現實與好些個虛擬世界之間來回奔波。我之所以說好幾個,是因為確實有人同時在好多個「泥巴」中「打滾」。深夜兩點,在麻省理工學院電腦室裡,一位十八歲的大學新鮮人坐在電腦前,指著他色彩艷麗的螢幕上一個個的小盒子說:「在這個『泥巴』上我正在休息,沒幹啥。在另一個『泥巴』裡我正在跟別人打筆戰(flame war),吵得不可開交。在最後這一個『泥巴』上我正和另一個網友打得火熱。我一邊悠遊於不同的『泥巴』,一邊準備明早十點要交的作業。」 而這種在現實與虛擬世界來回穿梭的情況之所以可行,還得感謝視窗的出現。視窗讓電腦使用者能同時在幾個不同的環境中出現。以使用者的觀點來看,你一次只能在一個視窗裡工作,但換個角度來看,你卻是隨時隨地存在每個視窗中。比方說你用電腦寫細菌學報告,此時你會用文書處理軟體來記筆記,以通訊軟體和遠端的電腦連線下載所需的參考資料,並應用一個將虛擬細菌成長紀錄作成表格的模擬程式。這些活動皆在一個視窗下進行;你在電腦上的身分就是你散佈在這若干程式中分身的總和。 道格是個來自中西部大學的大四學生,他在三個「泥巴」上扮演四個人物。一個是風情萬種的女人,一個是具男子氣概,牛仔型的男人,他還在自我述中特別強調他是「將萬寶路香煙放在捲起來的T恤袖子裡的男人」。第三個是一隻性別不詳的兔子,專門在泥巴遊蕩,介紹朋友互相認識,他把牠叫做胡蘿蔔。道格說:「胡蘿蔔一向處事低調,所以即使別人在談極私密的事情時,他們也不介意牠在場。因此我覺得胡蘿蔔代表被動、偷窺的自我。」只有在周圍角色全是毛茸茸動物的「泥巴」上,道格才裝成第四個角色。道格表示:「我寧願不要談那個角色,因為在那個『泥巴』上隱姓埋名對我很重要。」「這樣說好了,在毛毛泥巴(FurryMUDs)上我覺得自己像是個參加買春團的觀光客。」談到在視窗裡演出不同的角色時,他說視窗讓他「能將心智的某些部分打開或關掉」。 我將我的心智分割開來。這點我越來越在行了。我可以看見自己一分為二、一分為三或甚至更多。當我從這個視窗跳到另一個視窗時,我同時也將我心靈的一部分打開。在這個視窗中我正跟人起爭執,在那個視窗中我想盡辦法將一個女孩釣到手,而另一個視窗可能正在為學校作業跑試算表。……我還會收到另一台電腦發出的即時訊息,我猜這個算是現實。但它也不過是螢幕上另一個視窗。 「現實不過是螢幕上另一個視窗,」他重覆道。「而且通常不是最好的。」 為了要讓使用者可在不同的應用程式中同時運作,工作更迅速有效率,人類發明以視窗作為電腦介面的技術。但在每日使用電腦的經驗過程中,視窗又成為一個強而有力的比喻,即人的自我好比視窗是多重、可分配的系統。自我不再僅只是因時間、地點、情境差異而扮演各種角色,就像一個女人早晨醒過來是愛人,做早餐時她的身分是母親,開車上班時她又成為一名律師。視窗所帶來的世界是去中心的自我(decentered self),在同一個時段活在不同的世界並扮演各種角色。在傳統劇場及現實的角色扮演遊戲中,人們出入於各種角色間。相對地,「泥巴」卻讓你同時擁有兩種平行的身分及人生。這個平行、對應的感覺促使人們將網路與現實一視同仁。網際網路帶來的經驗延伸了視窗的隱喻——好比道格口中說的,此刻的現實生活「只是另一個視窗」。 「泥巴」是電腦中介溝通(computer mediated communication)可建構及重構身分的極端例子。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許多的例子。在網際網路上,網際閒聊系統(Internet Relay Chat,簡稱為IRC)是一個廣為使用的聊天場所,在這裡,任何人都可開闢屬於自己的聊天室,邀人來作客,好像大夥真的齊聚一堂。另外,商業性的網路服務公司,如美國線上(American Online)、電腦服務(CompuServe)也有類似「泥巴」的聊天室,可以結合即時的人際互動、匿名性,隨意選擇最像自己或與自己截然不同個性的角色。 當越來越多的人在虛擬空間耗費越來越多的時間時,有的人甚至開始挑戰現實遠比一切重要的想法。一個「泥巴」及網際閒聊系統資深玩家說:「當無驅體之累的自我可享受不同的經驗時,我們為何要將受肉體限制的自我置於優先的位階上呢?」這也難怪當人們遊走於不同的性別及生活之中,有的人越發以為這些遊戲也和現實一樣真切,對他們來說,現實與虛構的界線也越來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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