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輪到功過參半的亞里士多德(Aristotle)上場了。一般教科書都將他與柏拉圖並稱為實證主義者,但事實上,他比柏拉圖還要熱衷於觀察;據說他在度蜜月的時候仍不忘採集海洋生物標本。不過,他也喜歡胡亂提出解釋,對混沌不明的東西極無耐性,這些特質在科學上是不健康的。身為醫生之子,他遺傳到醫生的一項臨床習慣,老是對每一急切的問題提出自信滿滿的答案。在情急之下,這種性格使他輕下斷言(他曾說,女人的牙齒比男人少),並且促使他走極端,做一些毫無意義的分類,例如他曾說:「動物的身體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負責吃喝,第二部分負責拉撒,第三部分位於此兩者之間。」亞里士多德寫作及講學的範圍涵蓋理則學、修辭學、詩詞學、倫理學、經濟學、政治學、物理學、形上學、博物學、生理學、解剖學、及氣象學等,其實他對其中許多科目的瞭解就像薄暮般的虛無縹緲,但他絕不是肯說出「我不知道」的那種人。他的腦袋就像個醬缸,任何東西被他逮到,就丟到裡面醃而醬之。 自認為萬事通的人必然要惹人厭;亞里士多德成了世界上已知之學術政治的第一個犧牲者。他雖然是柏拉圖學院的校友,也是該院的名師,而且是最具資格繼承柏拉圖成為院長的人選,但卻兩度失之交臂,未能如願。他認為憑他的才幹,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不料當時真的沒有其他的學術機構可去,於是只好自己創辦一所,這就是「蘭心學院」(the Lyceum)的由來。 當亞里士多德等到時機成熟公開他的宇宙結構時,他所採用的模型是根據歐多克索斯的那套天球理論;歐多克索斯在柏拉圖學院裡的謙遜個性、以及在天文學上的傑出成就,令亞里士多德頗為心儀。亞里斯多德在研究宇宙學時,特別挑選出身於西齊庫斯(Cyzicus,位於小亞細亞)的卡利布斯(Callippus, 370-310B.C.)當研究助理。亞里士多德與卡利布斯一起弄出了一個模型——渾然一體、四平八穩、格局不凡、造形優雅——可被列為宇宙學發展史上最轟動的烏龍事件。這玩意兒被供奉在亞里士多德的大作《論天》(De Caelo)裡,誤導世界達數世紀之久。 我不想多費唇舌描述其細節;簡言之,就是增加更多的球,並調整這些球的參數(如半徑、轉速等),其結果是整個宇宙共動用了五十五個晶瑩剔透的透明天球。在最外面一個天球之外,亞里士多德根據知識論(epistemology)的精心推論,聲稱無任何東西存在,甚至連空間都不存在;而在模型的正中央則是紋風不動的地球,這是整個模型的精華,也是致命的敗筆。 由於理論與觀測結果一直兜不攏,因此沉迷於以地球為中心的宇宙學家們不得不將他們的模型不斷複雜化,因而整個宇宙學就在周轉圓(epicycle)和離心圓(eccentric)的迷宮裡打轉,經歷一千餘年仍轉不出來;玩這套把戲的大師非托勒密(Claudius Ptolemy)莫屬。 托勒密於西元二世紀誕生於尼羅河畔的托勒密城;資助他做天文研究的是托勒密王朝的亞歷山大城博物館。無論他行事有何瑕疵——許多已被揭發出來,包括偽造數據——仍不失為一個認真的天文學家,而不是光說不練的理論家。他曾利用卡諾普斯(Canopus,位於亞歷山大城東方十五英里處)的天文台測繪星空,有一顆星就是以卡諾普斯城來命名。他熟知大氣層的折光、吸光、及其他許多讓觀測星象者倍感困擾的現象。他的宇宙學力作《數學集成》(Mathematical Syntaxis),但目前我們只能看到它的阿拉伯文譯本《天文學大成》[Almagest,阿拉伯文的原意是「最棒的」])最棒的地方,是比以前任何人更精確地預測日月星辰的運動。 托勒密用「周轉圓」和「離心圓」來彌補理論與實際的差距,這種作法其實早就由幾何學家阿波羅尼奧斯(Apollonius,約262-190B.C.)提出,然後經天文學家希巴庫斯(Hipparchus,約190-120B.C.)加以改良。所謂周轉圓是附加在行星軌道上的小圓形軌道;假如亞里士多德所想像的繞地球的某一顆行星可比喻為被拴在樁上的大象,則托勒密所想像的同一顆行星則可比喻為騎象師用繩子甩圈圈的石頭。離心圓則進一步改善理論與實際的差距,方法是將每一個天球的球心移離宇宙中心點。除此之外,托勒密更加入其他運動,亦即令所有代表行星的天球的球心全都做圓周運動,也就是說,拴大象的木樁本身也在繞宇宙中心轉,將整個天球系統連同附帶的周轉圓拉來扯去,讓每個行星看起來時而靠近地球,時而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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