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只一間小店開著,裡頭已坐著三位板車司機圍在火爐前烤火。你點了一碗熱騰騰的蔥花麵,司機問你去哪,你說拉薩。然後一陣沉默,司機接著開口:「這天鬼冷咧,小夥子來這兒烤火唄。」你點點頭。 吃完湯麵,紮緊車上行囊,你用羊毛圍巾層層裹著頭,蓋起連身防風衣的帽子,束高衣領,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司機在裡邊喊:「等等唄,小夥子太陽沒出ㄋ,哪能走啊,會凍壞地。」便逕自裝出瑟抖的樣子。他們咯咯笑著,另一位司機又喊:「別聽他的瞎說,你要凍壞,我們趕上後準會拉上你的。」 縱使太陽尚未升起又如何,你面向清晨的微曦,踏上最後一座山口的路途。不過十分鐘後,你就有些挺不住了,在車上迎風的你彷彿全身切滿傷口,寒風如鹽刺冽地往肉裡鑽,你只好改為推車步行。路一直隱沒在山脈深處,二十六,二十三,十九(太陽出來了,你跳上車),十四公里,水瓶的水漸漸融化,汗也慢慢滲出來了,平野上偶爾能望見一叢一叢百隻的羊群在覓食最後的草莖。 米拉山似乎不像你過去騎過的那些崛崎險僻的山脈,那麼摧折耗斁你的心神,儘管它是川藏國道上第一高山。抑或你現在已鍛鑄出非凡的體力,得以無懼它的巍峨巋然。除了略微睡意,導致頭重腳輕的感覺,和海拔高度引發慣性激烈的喘息外,你感覺不到任何的疲憊與拂逆的干擾。 也或許正缺乏這樣的干擾,眼前的天工斧鑿,磅景致,便顯得平淡蕭索,雖那大山仍以無止盡的威力向四面八方排撲而去,綴裝著突兀的巉巖,配飾以冰晶熠耀的蛛網源水,間或野馬縱奔,羚羊跳躍,你依然無動於衷地默默只是向前。 再攀上一條筆直匿跡在天際線的爬坡,路旁兩側忽地拔起兩座五米高的五彩風馬經幡堆,相連撒散在空中漫開,不,有三座,四座。你靜定了氣息,終於確認自己到達米拉山口了。縱然你還不敢相信,這一切竟會如此輕易來到,但眼前鼓盪的風馬,豁然廣闊的地平線,一百八十度湛藍的天穹,告訴你,這就是了。 山巔上就你一人,你平靜地佇立在一處制高點上,展臂想像整個世界都是你的,彷彿再也沒有令你激動的消息。想來當初不過一時介入的決心,翻身剎那便已成行,原本只是紙頁上一筆又一筆描繪的線條,卻顯影成立體空間一座又一座的山脈,讓你付出難以計數的汗和淚。它不再只是抽象,而是化為具象,不再只是概念,而是落為實體,雖然你還在想像它,但你已經確確實實地站在這裡眺望著它了。 然而到達最高的峰頂,一切並未結束。從米拉山滑下,一路八十多公里到墨竹工卡,連續六個小時,你完全沒有片刻休息,腳下的踏圈不停地在原位繞轉,轉啊轉,你也跟著只是不停地轉啊轉。風景在前,而你在後,永遠的若即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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