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腦袋裡盤算著拼湊著一場戲,我們是當然的演員。為了讓我們牢牢記住彼此,好聚好散,我們得演的跟真的一樣。因此我決定了這場約會,我會準時赴約,讓桑德琳自己決定來或不來吧。這也是我的小心眼,我總是想去證明些什麼。而這是唯一的方式,才能真正知道我們到底在哪?因為在我的生命中,總是約會、約會,而我從未爽過約。我喜歡觀察那個等著我或我正在等著的人,細細看著那個我約會的人在見面之後無所遁形的小小焦慮瞬間蒸發掉的微微變化,或者也賭性堅強的想試探自己,是否也會有那種小小的焦躁不安。 跟桑德琳的約會地點變得非常重要:咖啡館?太隨性了!火車站呢?在那兒約會就像電影畫報的連環照片小說;避開先閃過腦袋的地鐵站好了,最後我建議在地鐵快線(RER)站裡。我在心裡盤算著:萬一桑德琳沒有出現--就是她爽約了的話,在快線月台上,至少空間不像地鐵月台那麼狹窄,車站的拱形屋頂也比較沒那麼低,即使別人失約了、我失望了也不明顯。在這場證明儀式中,我該需要一些陌生盟友,而且我希望還可以計算一下旅客流量、看看廣告燈會不會太亮。當車門一個個喀啦喀啦滑過眼前,將生命切成一段一段,我們幸運的佔了兩個位子,肩靠著肩,然而從今以後如果我得一個人繼續待在車廂裡,跟著快線蹣跚地往前走,那也得要一個夠寬敞的空間來大口呼吸。我猜我還很清楚的記著,每當一列列長長的快線車廂從幽暗的地洞裡竄出來時,總會讓我嚇一大跳,它們直直地停靠在月台右邊,那靠在月台的姿態像極了一列遠方來的火車;而我卻站在月台的左邊守候著,等待的樣子卻像是等著一列地鐵。對了,這一定是我選擇快線的原因吧:可以不必因為像是命中注定的突發事件,例如突然的重病或碰到扒手一樣讓人驚訝與無奈,快線至少讓我看不到那些緩緩前進著的悲傷。 還有一件讓我著迷的事:這個方向的快線目的地代號,都有一個四個字母組成的名字,大部分都是令人迷惑而不合理的四個字母組合,偶爾組合出來的字卻非常人性。這些有名字的列車進站時總帶著一股反抗的氣息,像是進入冷戰時期的環境氣氛裡了。剛開始我傾向於選擇像是釵哈(ZARA)或妮麗(NELY)這種代號的列車,只是想要激起桑德琳的忌妒心。或者也可以選擇比爾(BYLL)或泰迪(TEDY)來證明自己是多麼的心胸寬大。最後我光明正大地,其實也是剛巧啦,決定讓宙斯(Zeus)保護我,於是選擇了代號是惹思(ZEUS)的這班列車。我在「國家」站(Nation)等著從萬森(Vincennes)起站的神聖列車,十七點四十三分這列車廂,在朝向下一站里昂站(Gare de Lyon)之前,會在我眼前停留個幾秒鐘,我想我會毫不猶豫的挑選從第一節開始算起的第三節車廂。這是在頭等車廂時代廢棄後所留下來的老習慣了。當時列車的第一個車廂開始,通常都被漆上紅色,然後到了第三個車廂就變成黃色,也就是頭等車廂。現在車廂已經沒有分等級了,可是我還是上了第三節車廂,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態我也從未試著去分析過,不過我想分析出來的答案,一定如同我的生活一樣只能顯示出我的愚蠢吧。順著這點想下去,我該隨俗的穿上有記號的衣服,而不是想著該穿那些襤褸的破衣服,或者是一件舒適而沒有品牌的休閒衫才對,我被自己這些凡夫俗子般的大眾品味念頭逗得很樂,不過我笑得太早了點,因為這些俗氣的想法一直都在我的某個地方存在著,在鋪著一個紅地毯的盡頭等著。它們不像是一個臨時起意的蠢念頭,也不是暫時跑進我的腦袋,而是一直都在,現在發酵而已。 按照往例,我總會比約定時間提早到個幾分鐘--我們倆都知道,其實是提早了一個小時--然後判斷著每一輛看起來都像提早了的前一班車,我會站在定點面對著車廂,待在那兒監視著每一輛快線的第三節車廂後門。只要桑德琳從這個門下來,就立刻能看見我。或者她選擇了一個比較有可能的方式:她不會出現,也就是說我們倆結束了。眼前正好定定的停了一輛彷彿故意命名的列車,在這種狀態下,這班車的代號就像在我腦海裡狠狠畫上黑線記號:它居然叫做「焦慮」(TRAC)。 我們也曾經預言過,當世界末日來臨前的種種跡象。但「惹思」列車消失在左邊的隧道裡,下一次如果沒有為我帶著未來二十年或三十年的桑德琳,我就要去看場電影、喝杯咖啡或隨處亂晃,總之一直混到夜晚來臨時刻再回家。因為我想她應該會利用這幾個小時打包行李、將書架上的書選幾本帶走,或拆掉一些我們在家中的裝飾品,就像拆掉她人生旅程中曾經參與演出的一個破舊劇院一般。我想著,這種拆除的意念著實讓我害怕了起來。我執著地想像著自己的生活,此刻就像一張空白畫布般的存在著,然後等著承受即將來臨的缺失、空洞及裂縫。回家吧!然後在那個家裡重新找到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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