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 常言道「好漢無好妻」，開封人王寅卻是打燈籠娶了一房漂亮媳婦，加上又有一門紅火染坊生意，妻子站櫃，接活收銀，老公染坊上下忙碌，小日子過得有聲有色，有滋有味。不想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王寅妻子難產，好不容易生下女嬰，便在血泊中嚥氣。女兒無奶，王寅就以菽槳代母乳餵養。讓四鄰驚奇的是，襁褓中的女嬰從來不曾啼哭一聲。依照汴京風俗，王寅在女兒滿月後，帶她到開寶寺受戒。開寶寺中有京師諸塔中最高的十三層琉璃寶塔，塔身向西北傾斜。王寅父女從塔下經過時，女兒突然發笑，驚動一老和尚，雙手合十問道：「汝從何來？為何發笑？」話音未落，女兒大哭。老和尚把手在她頭頂撫摩幾圈後，哭聲方止。王寅禁不住對那和尚說：「我家這苦命女兒，莫非是佛門弟子？老和尚阿彌佗佛念罷，授名王女「師師」，從此師師故事便在永慶坊傳開。 師師四歲那年，東二廂有名的潑皮戶高家，早就看中王寅家這帶地盤。左鄰右舍房屋相繼被他攘奪佔有，單單剩下王寅一家。一日，一衣冠楚楚秀才拿一件白色長衫來到王家染坊，說要染成太學生襴衫那種青色。到了傍晚，那秀才慌張起來，說是口袋裡還有五千緡（一千文錢為一緡）的交子（宋時政府發行的紙幣）忘了取出。王寅一聽就知是來訛人的，兩人爭執不下，廝拽到官府，竟判王寅有罪。在牢裡，收了高家賄銀的獄吏對王寅百般加害，奄奄一息中，一位膽大鄰居帶著小師師來看望父親，告訴他染坊已被高家拆除，王寅一聲「天哪││」口吐汙血，仰天泣道，「我一間房子都沒有了，師師可怎麼……」話未說完，氣絕而死。之後，「桃花洞」的李姥姥收養了師師，並改了這孤女的王姓，直到「紅杏書寓」成立，李師師成了京師色藝絕倫的名妓。 眼見李師師拔腿就走，步子有些踉蹌，周邦彥和憐兒雙雙跑上前去，一邊一個攙著李師師。被李師師推開。「師師姊，剛才還好好的呀，怎麼就……」沒等憐兒問下去，周邦彥在背後捅了她一指頭。憐兒忍住話勢，卻禁不住濕了眼圈兒，偷覷主人一眼：並無意料中的愁雲慘霧，只是臉色白得發青，往常滋潤得新剝鴿蛋一樣的兩腮，拱起棱兒，像是正用牙咬住一截鐵。三人無言走近一截粉牆，是個丁字路口，朝西拐去，前頭有兩頂空轎子過來。三人讓開路。等到那幫腳力一身汗腥過去，憐兒認得這兒是凌波軒後苑。遂也清醒了昨天主人那番在心口砸出坑兒的話語，虧得周大人來得及時，不然幾個姊妹一早拿著主人字據找那老財迷索銀子，說不定今天會鬧騰個天翻地覆哩！ 經過那清幽門樓，憐兒認得鐫刻兩扇朱門上的楹聯，欣喜讀道： 「凌波仙姿琴韻，銀河月影書聲。」 到底還是十幾歲女孩呀，暗自得意中，已把主人的情緒丟到瓜哇國去，欽佩這門對寫得有學問，你看，上句有水仙花，下句含姓趙的名字，又是在琴韻書聲間，也就愈發不明白，主人為何自己前門後院省去這樣的擺設。 「憐兒，開門去。」 李師師淡淡一句囑付，憐兒連忙躍上自家門前石階，叩響了有些發鏽的黃銅門環。 回到廂房，李師師臉也懶得去洗，丟下周邦彥和憐兒，逕自上了樓。李師師推開她那一廳二室杏花軒的雙排門扉，像是被蜂刺蜇住似地，閃電般又把門帶了個嚴絲合縫，遂利索轉過身子，對低頭上了半截樓梯的周邦彥說： 「美成君，要不改日再來……」李師師自己也覺出這話來得太突兀。 周邦彥聽了李師師半截話，氣不打一處來，頭也沒抬，灰黃國字臉往下拉了半尺，剎那間一把鬍子似乎也白了三成，二話沒說，拂袖而去。樓下正使喚䕒兒纏絲線的李姥姥，掃見鹽稅官臉色異常，不顧䕒兒兩手正撐著的一支絲線，自己的線團也跌在地上，尋思李師師如何得罪了這送錢菩薩？汴京城這麼多風流文人，哪個有人家姓周的雅？再說周大人平素待自己也不薄，趕緊上去，橫開手臂，嗔怒道： 「周大人，求張良，拜韓信，老身今天就是不讓大人哭喪著臉出這紅杏書寓，芹兒！菽兒！快滾出來伺候周大人！」 周邦彥勉強笑道： 「媽媽，師師姑娘也累了，美成衙門裡還有些事，改日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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