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想辦雜誌(之三) 谷中速寫(下) 所以,當橫山先生建議我寫書時,我立刻為之心動,趁著工作閒暇,搜集谷中的一切資料。首先,我去了圖書館。圖書館所收藏的僅是類似「區史」的文獻記錄。有關谷中的專書,只有會田範治先生三十年前所寫的《谷中叢話》及木村春雄先生的《谷中今昔》而已。當我知道這兩本書的發行冊數稀少,如今連舊書店都難以找到時,更加深了我的動筆決心。 接著,我便開始走訪社區居民。當初的這份傻勁,如今想起來,都還讓人汗流浹背。就算是非親非故,只要在街頭巧遇,看來上了歲數,又是慈眉善目的人,通通都是我的搭訕對象。 「我正在調查附近的古早事情,能不能就您所知道的,全部告訴我!」 運氣好的時候,除了得到相關訊息外,受訪的老先生、老太太還會介紹當地的一些老居民讓我認識。為了擁有完整的知識體系,我還汲汲攝取近代史、風俗史、民俗學等學問。總之,我一個人跑遍了大街小巷、深入街頭巷尾。就像坦克車展開掃射一樣,邊走邊問邊記錄邊照相 ,凡是走過的地區,一回到家以後,立刻在住宅地圖標上紅色記號,表示「作戰殲滅」! 事實上,對於素昧平生的我,谷中居民算是相當親切的。不但毫無戒心地與我交談,有時甚至還邀我進入屋內,拿出西瓜、果汁或壽司來招待。 印象最深刻的是,我曾經兩手空空地跑去拜訪花店的江川政太郎先生。想不到他竟送了我二十朵鮮紅玫瑰。回家後,赫然看見日曆的「七月十日」,才猛然憶起當天就是我的生日。 只是,隨著採訪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心情也逐漸沈入谷底。 「哇!多麼古意盎然的房子啊!裡面住的會是怎麼樣的人家呢?」某些讓我怦然心動的老木屋,總是在幾天之後拆個精光。 那是一棟磚木老屋,屋簷下的石盆伴著牆邊的萩花,已見磨損的格子窗櫺陪襯飽經風雪洗練的木牆,宛如訴說著歲月走過的痕跡。看到這些,總讓人不禁臆想起這戶人家數十年來的家居生活種種。然而這滿是人格風節表徵的家屋建築,竟在某天出人不意地橫遭拆毀,取而代之的是,空曠一片的停車場或酷熱難消的白漆公寓。 總覺得有著說不出的遺憾。 我曾經想模仿彼得•哈密爾的《紐約•速寫》,將我的書名定為《谷中速寫》,但照這種情形看來,或許應該改名為《谷中安魂曲》了! 就算向附近居民旁敲側擊:「為什麼要拆了呢?」得到的回答總不外乎是「剛好碰上世代交替嘛!老媽媽過世了,在外國工作的兒子趕回來,趁便就把房子改建囉。」或「房客到期搬走了,房東趁機把房子改為現代公寓,這樣也可以多收一些租金呀!」 確實如此,記憶中朝倉雕塑館時代的那些古老建築越來越少了。特別是三崎阪大道和言問路一帶,高樓幃幕都已鱗次櫛比了。周遭環境再這樣改變下去的話,這本書是否還有導覽作用呢?這樣下去該怎麼辦? 眼見明治、大正時期(譯註:西元一八六八∼一九二五年)興建的一些古老民房逐漸消逝,我們真的能袖手旁觀,置之不理嗎?建築景觀,難道不是都市共有的文化財產嗎? 話雖如此,在現今的日本,土地房屋都屬私人財產。而在資本主義社會中,「財產權」是必須予以保護的權利。要求別人不要破壞他自己的住家,這不是多管閒事嗎?更何況我自己住的就是水泥公寓,又如何希冀別人留下古意盎然的老房子呢?更何況這些房子有的早就敗絮其中,不但屋基腐朽,老鼠、跳蚤充斥橫行,加上日照不足,冷風颼颼入侵,徒留一些無法利用的多餘空間。 我在動阪的娘家就是大正時期的建築,所以我更能體會居住的不易。姑且不論老鼠、跳蚤、日照等問題,空間區隔不當,就曾讓我們三個小孩的書桌,怎麼擺也擺不下去。最後終於在一九七○年,改建成佔地十五坪的三層鋼筋混凝土樓房。 儘管如此,我還是為谷中慘遭破壞的民房惋惜不已。特別是當中一些雕樑畫棟的屋宇,總讓我感嘆如今還能保存多少這樣的瓦頂?要再建構出這樣的木樑,應該所費不貲吧!保存這些木工雕塑不是一件大事情嗎?數十年的歲月痕跡、多少人的生活回憶,不是盡在其中嗎?難道真的束手無策嗎? 與鄰近的主婦們論及這些事情時,大家也都深感遺憾。對谷中、根津、千馱木歷史同樣感到興趣的她們,也願意加入調查的行列了。 「同樣是破壞,但至少我們可以試著記錄。再把一些要被丟棄的古老資料及家具保留下來,這不也頂好的嗎?更何況,跟對方交談的過程中,也許有人因此就會打消改建的念頭呢!」山崎樂觀地說。撇開目的與興趣不論,總之,大家都想走出來做點什麼。我們四個人就這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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