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我在扶梯頂端看到瑪莎.史都華的大幅海報對著我冷笑。我必須承認那些海報令我心安,也令我有買床組和高腳杯的衝動。我被一個跟瑪莎.史都華很像的老媽帶大,這兩個女人都很自食其力,也很成功,但我媽只有腦袋出名,因為她病了。因此像瑪莎這樣的女人很吸引我,而其中我又最愛瑪莎。我常幻想幫她做事,然後她會愛上我,決定收養我。我一向渴望有個家。我在一個臨時權充為精神病院的家庭長大,那不算家。我渴望家庭的穩定、舒適與安全感,也渴望象徵家庭的被單、相框、門把等物品。所以我對瑪莎.史都華,才會像反色情文學之女性主義者安德莉.垛金 (Andrewa Dworkin) 對色情文學一樣,產生那麼大的興趣。 我經過一面鏡子,瞄到自己的手臂,心想,我真的得多跑健身房,把肩膀練得更壯,我應該挑一天專練肩膀和手臂。我若肯苦練,臂上的三角肌就會突出來,把三頭肌和二頭肌區隔開來,我真的得這麼做。我立刻意會到,這點正是男同志跟別人不同的地方。一般人的想法是,等我的身材練到一個程度,就可以稍稍放鬆了。男同志的想法則是,一旦我胸部再厚一兩吋,我就會更開 心。 有一群小鬼頭在成堆的塑膠垃圾桶邊胡亂站著,個個看著不同的方向,小小的頭東轉西轉,手指在空中抓來抓去。我看到他們粉紅色的嘴角冒著唾沬,如果是有戀童癖者,輕易就能將他們拐跑了。他可以拍拍手說:「該去吃中飯嘍。」我敢保證至少會有兩個小孩跟著去,就這麼容易,可惜人們常以為事情不會那麼容易發生。 我經過堆成金字塔型的瑪莎.史都華塑膠肥皂盒,朝家用品部邁進,去找我的熨斗。 我的脈搏在手腕上狂跳,感覺自己臉部發紅,跟我第一次到拉斯維加斯玩吃角子老虎,結果贏了五百元的感覺一樣。這個環境令我興奮不已,想到即將可能發生的事,我就一陣悸動。 每天有幾千幾百萬人來到凱瑪特,想都不想地買下各種小型家電。對他們來說,也許那只是尋常雜務,但我卻是等了一輩子才來的。你也可以說,我等於是走上台階去領葛萊美獎。 這熨斗不是為我買的,而是幫丹尼斯買的。自從三年級時,把蠟筆放到兩片蠟紙間熨過後,我就再也沒熨過任何東西了。但丹尼斯常熨燙東西,而且技術一流。 剛開始我並沒有仔細看他燙衣服,還建議他乾脆「拿給龍阿婆就好了」。意思是,要他把衣服送到樓下那位開乾洗店的害羞中國太太那兒。丹尼斯神秘兮兮地笑著說:「我喜歡燙衣服。」 我想不通住在曼哈頓的人還有誰在燙衣服,大家不是把衣服丟到洗衣店,就是像我一樣,讓地心引力把縐褶拉平。 丹尼斯慢慢晃到衣櫥邊,從牆壁上的掛勾取下燙衣板,夾在腋下拿過來,然後將板子攤開。他朝我眨眨眼,然後走到廚房,從一個我從沒打開過的櫃子取出他的舊熨斗。 然後就開始工作了。 丹尼斯燙衣服時,緩慢平穩又仔細。皺紋不見了,被熨得柔軟而服貼,摺痕消失了。丹尼斯的動作很輕柔,他像在開義大利手工打造的高級車,用熨斗尖繞著釦子轉。他順著袖口的縫線熨,然後再去燙袖口。 看他燙衣服,我終於體會到朋友克里斯多福——一個科幻小說迷——所說的「時光悄悄溜走」了。當人全心浸淫在某件事物時,你卻無法分辨到底是過了一分鐘或一小時。當你抽身而出時,四周已恍如隔世,物換星移到令人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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