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驚訝地,甚至也許非常理解地傾聽著我的敘述,那些有學位的心理學專家們一邊低聲議論,一邊逐漸靠近我。他們相互碰碰手臂,講了一些心理學術語:「瓦騰堡式的知覺能力殘缺」、「視錯覺」等。特別使我反感的是,他們甚至用了「認識障礙」之類的字眼。我已經做了我該做的一切,我再也不願意在這些一定要把我研究透澈的人面前說什麼了;島上的生活我早就受夠了。 院長沉思著把手從我肩上挪開,端詳著它,也許想要鑑定這隻手是否還完整。他轉身在來訪者無情的注視下向窗戶走去,望著窗外漢堡的冬天,似乎想從那裡獲得什麼啟示。突然,他向我轉過身來,眼皮抬也不抬地宣布了他的決定。他說,應該把我帶進單獨囚室去,「體面地隔離起來,」不是為了悔過,而是為了不受干擾地體認到寫好作文的必要性。他給了我一個機會。 他進一步說明,一切干擾,包括禁止我姊姊希爾克來訪、免除我在掃帚工廠和海島圖書館的工作。他特別承諾不讓我受到任何外來的影響,並期望我在獲得同樣伙食配給的情況下,寫出這篇作文。他說,只要我有需要,可以一直保持不受干擾的狀態;他又說,我應該耐心去體會履行職責的歡樂;他還說,我應當仔細思索,讓這一切像竹筍那樣,一點一滴地成長,因為回憶可能是一個陷阱、一種危險,甚至給你時間去回憶也無濟於事。 心理學家們注意傾聽著,院長則近乎友善地握著我的手。對於握手,他是有經驗的。隨後, 他讓人叫來我們喜愛的管理員約斯維希,向他交代了自己的決定,並說:「孤獨,西吉最需要的是時間和孤獨;請注意,這兩點要確實執行。」接著,他把我的空本子交給了約斯維希,然後把我們倆打發走。 我們慢慢走過結冰的操場。約斯維希的神情既憂慮又帶著自責,似乎我被罰寫作文是他的錯。這個人除了收集古錢幣、關心海島合唱隊的演唱外,對什麼都不熱心。他把我帶進囚室後,就要獨自傷心離去了。因此,我挽著他的手臂,請求他的原諒。他沒有責備我,只說:「你想想吧,想想菲利普.奈夫。」他是藉此間接地提醒我,別落到與菲利普.奈夫同樣的地步。這個獨眼少年也被罰寫作文,據說他用了兩天兩夜的時間,絞盡腦汁想給自己的文章開一個頭——據我所知,也是科爾布勇出的作文題:〈一個引起我注意的人〉。第三天,奈夫打倒了一個管理員, 掐死了院長的狗,逃出感化院,這件事情在我們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他逃到海灘,企圖在九月裡游過易北河,最後卻淹死在河裡。奈夫是科爾布勇所進行的災難性活動的悲劇證明,他遺留下來的本子上寫下的唯一字詞是:肉瘤。人們於是猜想,一定是一個長肉瘤的人特別引起他的注意。 不管怎麼說,我來到這個專門收容難以管教的青少年的小島後,就被指定居住在奈夫的囚室裡。約斯維希要我想想他的命運,警告我不要重蹈他的覆轍,於是一種莫名的恐懼感,一種痛苦的情緒攫住了我,我衝到桌子前想要開始寫,見到桌子卻又感到害怕;我想順著方才的路子回憶下去,卻又擔心找不到那條思路。我既躊躇又著急,既猶豫又急於想寫,結果是,我冷冷地看著約斯維希搜查我的囚室,不,不只是搜查,而是給我時間罰寫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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