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半遭遺忘的影像,他覺得就像夢一樣,而這個今晚才認識、此刻正在熟睡的萊拉,也不過是另外一個人。或者,不完全是另外一個人,而是一個比較不確定、比較不獨特的人。這個萊拉,這個睡在他身邊、已經出生、此時正在睡夢中輾轉反側、不久行將就木的萊拉,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血肉之軀;另外還有一個永生不朽的「萊拉」,她有時會短暫停駐在萊拉的軀殼裡,然後又抽身離去。他今晚遇見的這位萊拉正在睡覺,而那個從不入睡的萊拉,一直在某處注視著他,而他長久以來也同樣一直在關注著她。 說也奇怪,他在這條運河上駛過一個又一個的水閘,她也一樣,可是他竟然不曾與她相遇。也許他曾在特洛依(Troy)那兒的水閘見過她,在黑暗中直視她的臉孔卻沒認出她。他的航線圖上只標示出一連串緊鄰在一起的水閘位置,沒有載明高度,也沒有任何警告--萬一距離計算錯誤,或趕時間又筋疲力盡時,很可能會出狀況。他到了這個水閘區之後才真正體會出潛在的危險,你必須分辨各種不同顏色的燈號:綠燈、紅燈、白燈、水閘燈塔上的燈、迎面駛來的船隻上的燈、橋上的燈……天知道還有些什麼東西藏在黑暗處。你得步步為營,避免撞上或擱淺。他從來沒有這種經驗,非常緊張。就是在這一片緊張和慌亂當中,他依稀記起曾在另一艘船上看見她。 他們從天而降,高度不是三十、四十或五十呎,而是好幾百呎。他們的船在黑夜裡不斷從高水位一直往下降,只是他們自己不知道而已。當最後一個水閘的最後一道門打開時,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條黑黑油油的河。這條河流過一座巨大的桁石,朝向遠方朦朧的燈色汨汨前進。那兒就是特洛依,他的船一直是朝那兒行進的,不料被河流匯集所產生的漩渦干擾。船頭劇烈搖晃,偏離航線,他全力加速,逆流操控航向,將船頭轉向較遠處的一座浮船塢。 「這裡的潮水有四呎高。」船塢管理員說。 潮水!他心想,這指的是海平面啊!這也就是說,所有內陸河川的人造水閘都不管用了!現在完全由月球牽引海水的力量來控制船隻的起落。在前往京士敦的這一路上,這種與大海之間毫無阻隔的感覺,讓他心裡產生了一種巨大無比的空間感。 其實這趟航行的真正意義不就是空間嗎?當晚在船塢旁的酒吧裡,他就一直試著說給李杰爾和卡培拉聽。李杰爾看起來有點疲倦,心裡想著別的事,所以不怎麼感興趣,倒是他的船員比爾•卡培拉,相當熱中,而且似乎聽懂了他的話。 「就像上次在奧斯維格(Oswego),」卡培拉說,「起初我們一直在等水閘開啟,大夥兒怨聲載道,困在那兒無處可去,可是結果我們卻度過了一生中最難得的愉快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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