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查局的年輕書記到了轄區所長那裡,可是,天曉得上頭派來的是哪號小人物,所長不想浪費時間解釋案情,直接叫助手來招呼。 「請跟伊凡•普羅高菲耶夫去,」所長親切地對年輕小朋友說(儘管此人只是個小腳色,畢竟還是偵查局派來的),「他會帶你去看一遍,並向你說明。昨天剛好是他去死者公寓勘驗的。請代向克薩韋里•菲奧菲拉克托維奇致上我卑微的問候。」 方多林坐在高高的寫字檯前,拿出扁扁的檔案夾。他唸出檔案的標題,用他那因欣喜而顫動的手指解開檔案夾的繩帶。 自殺案件 代代受人景仰的公民彼得•亞歷山德羅夫•科科林,二十三歲,莫斯科帝國大學法律系學生。一八七六年五月十三日發生, 年 月 日結案。 「死者是亞歷山大•阿爾塔馬諾維奇•科科林的兒子,」伊凡•普羅高菲耶夫解釋,他的身材高瘦,臉龐皺得像牛在嚼東西的時候一樣。「他是個大財主、企業家。死了有三年。所有財產都留給兒子。一個大學生這樣活著應該夠快樂了。還有什麼不滿足嗎?」 埃拉斯特•彼得羅維奇點點頭,因為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繼續看目擊者的筆錄。調查報告約有十筆之多,最詳盡的一份是那位二品文官的十七歲女兒伊麗莎白•馮•埃維特–科洛科利采娃和她的四十八歲女家庭教師艾瑪•普芙爾的筆錄,而且後者還與自殺者生前當面對話過。不用多說,埃拉斯特•彼得羅維奇從調查報告裡得知的任何消息都是讀者已經清楚的—所有目擊者都一而再地重複類似的證詞,幾乎沒太大差別:某些人說,一看到那位年輕人的樣子就立刻有不祥的預感(「一看到他那瘋狂的眼神,我心裡就發寒。」一位九品文官霍赫里亞科娃女士這麼表示,雖然她只有看到自殺者的背影。)﹔另一些目擊者注意的是另一方面,就是那一聲晴天霹靂的槍響。 檔案夾裡最後有一張揉皺的藍色紙條,字跡潦草。埃拉斯特•彼得羅維奇立刻盯住這張字跡歪斜(大概是焦慮的關係)的紙片。 在我身亡後的各位先生們!
如果您們讀到這封短信,這表示,我已經離開人世,對您們而言,死亡是多麼深奧晦澀,而我卻已洞悉其中真妙。我自由了,而您們仍活著忍受恐懼的折磨。然而,我打賭,那個我活著的地方,套一句哈姆雷特的話:還沒有一個旅人能夠全身而退,絕對不會有。若有誰不同意我的話,請自行驗證。此外,我與您們任何人都無關,這封信的用意,是不要讓您們匆匆以為我的自殺好像是有某種傷心的亂七八糟的理由。我厭惡活在您們的世界,以這個理由就綽綽有餘了。而我並非是一無是處的畜生,那個皮製的信箋夾可以為證。 彼得•科科林 「這不像是焦慮的人所能寫下的字句。」埃拉斯特•彼得羅維奇馬上想。 「那信箋夾是什麼意思呢?」他問。 所長的助手聳聳肩說: 「他身上根本沒有什麼信箋夾。您別想找到什麼,他不過是心煩意亂罷了,大概他原本打算幹什麼,後來又改變主意或忘記了嘛。種種跡象看來,他只是個狂妄任性的人。您看過筆錄了嗎,他是怎麼扣下扳機的,而且轉輪的六個彈槽中只有裝一發子彈。以我而言,舉例來說,就不認為他打算開槍,而只是想讓自己的神經舒麻一點—就是說,要去找多一點刺激。之後再縱情酒肉一番便會更加舒暢。」 「只有一發子彈?他真是不走運。」心裡仍掛念著信箋夾的埃拉斯特•彼得羅維奇為死者感到難過。 「他現在住哪裡?我是指曾經住哪裡……」 「在乾草垛街上某棟新樓中的一套八房的公寓裡,闊氣得很。」伊凡•普羅高菲耶夫很想要分享自己的印象,「他雖然繼承了父親在莫斯科河南岸的房子,包括整個莊園及其一切附屬房舍,可他卻不願住在那,想要遠離那個商人社區的銅臭味。」 「那邊也找不到皮製信箋夾囉?」 所長的助手驚訝地說: 「怎麼,您的意思好像是我們都應該搜查過了?我跟您說,那邊的情形是這樣的,我們的警察不敢一間間房去搜索—好像怕鬼上身似的。還有什麼原因?所在地的檢察官葉戈爾•尼基福雷奇給死者的貼身僕人十五分鐘收拾身家物品—是在警察的監督下,因為不想讓他順手摸走屋主的東西﹔然後他就命令我封門,在繼承者尚未明朗之前,誰都不准進入。」 「那麼繼承者是誰?」埃拉斯特•彼得羅維奇好奇。 「這難倒我了。他的貼身僕人說,科科林沒有兄弟姊妹,雖然有些同堂親戚之類的,但從沒來往。到底誰能拿到這些錢呢?」伊凡•普羅高菲耶夫忌妒地嘆口氣。「光想像就很恐怖……不過這輪不到我們煩惱。不管律師或遺囑執行人都無法在這一兩天宣布誰是繼承者。一天都還沒過去。死者遺體一直躺在停屍間裡面。葉戈爾•尼基福雷奇可能明天就要結案了,這樣的話就有的忙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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