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奏三部曲之三

拯救世界

　　到尼泊爾和印度旅行，以及不斷的研究學習，讓我有機會接觸到擁有一千五百年悠遠歷史的印度教古典梵文典籍《大自在女神》（Devi-Mahatmya），其中記載著杜爾加女神的故事。Devi代表「女神」，而Mahatmya可以譯為「偉大」或「美德」（Virtue），因此「Devi-Mahatmya」就可理解為偉大或美德女神的故事。這故事告訴我們，這世界至少曾經有過一次面臨被「惡魔」毀滅的邊緣。

　　惡魔在印度教和佛教的傳統理解中，常被視為人性中最嚴重墮落的象徵，諸如貪、嗔、癡，或是等同基督教文化裡所稱的「致命的罪」（deadly sins）。這些才是我們人類真正要對付的敵人。帶著這層理解來讀杜爾加女神的故事，縱然她的名字聽來如此陌生，這個故事卻倏然變得與現實緊密相關。這不就是我們當今世界所面臨的威脅嗎？想想這物欲橫流、人心永難魘足的現世，想想在世界各處燃起的仇恨之火，還有人類那妄自尊大的迷思，以為自己有權任意毒害這世上所有生物均賴以為生的空氣和水源，並且荒唐地以為我們不必因這些作為而自食惡果。難道人類在二十世紀時所經歷過的恐怖戰爭，還沒讓人們想到，那位以往被他們稱之為「上帝」（God）的神祇，已經被打敗而且逃離這個世界，祂已遺棄世人，任令我們面對毀滅的命運？

　　這個古老故事的深層寓意，使得它在今日讀來猶如暮鼓晨鐘。這故事告訴世人，其實我們是可以打敗眾惡魔、拯救這個世界的──但並非藉由傳統的解決方式，且必須是在我們承認自己的挫敗之後。神話裡的諸神是在被擊敗和羞辱，並且撤退至喜馬拉雅山、承認了自己的挫敗後，才想起了杜爾加這位女神，想到原來在遠古時代就已有人預見這個毀滅時代將會來臨。而解決此難題的對策卻來自人們料想不到的角落，一個大家從未想過要探尋之處──由女神那兒，由女性的力量而來。那塊曾被丟出去投石問路的石頭必須變成奠基之石。但重要的是要記住，即使這「女性」意涵，到頭來也只是個比喻──它代表人類中被視為較軟弱、次等的面向；象徵著不同於理性的，感性的、情緒的一面，而這些特點男性也都具備。當我們繼續讀這故事，特別要注意到，在這場戰役中的最後一幕，是最寓意深遠的。

　　在這個故事裡，杜爾加之前曾經殺死過馬西沙許多次了，她雖然砍下了他的頭顱，但他總是又以其他化身再度復活。一直得等到心臟被刺穿，他才算是真正地被徹底擊敗。這點正是此故事所要表達的重要關鍵。要對付這些人性的罪惡、這些不斷威脅我們的「惡魔」，就只有等到我們看穿心靈、超越了理性思維之後，才可能辦得到。

　　當我思及杜爾加當初許下的諾言，說若是這世界再度面臨被毀滅的危機，她就會再回來時，我開始明白其實她的諾言正在世界各地被完成了，那是當人們——尤其是女人——撐起半邊天，並且在各方面都獨立自強的時候。因為我們是藉著實踐人性而獲得了神性，我們正是神性的母體。只有在我們展現了神性真實的面貌後，神性才得以存在於人間。基督的故事告訴世人的正是這點，即使是上帝也必須化身人形。人類是神性的展現。印度教、佛教，以及西方的神祕主義傳統，都在告訴我們這點：我們人類的任務就是要淨化自己的心靈，如此才能洞察那看似與我們分隔的神性。

　　正是因著這杜爾加女神的故事，我開始踏上這趟心靈之旅，深入去了解那些忿怒女神、發掘她們的天賦：一份對大悲心及其廣大願力的重新理解。這樣的以全新視野來檢視此主題，是否能增強女性之間的聯繫？它能否促使活躍於宗教和政治領域中的女性重新結合起來，激勵我們勇敢面對今日所面臨的艱鉅任務呢？

　　一九九四年，我決定回尼泊爾參加杜爾加普遮（Durga Puja），這個重大節日每年十月在全尼泊爾和印度地區舉行，名為「九夜節」（Navaratra），目的在慶祝杜爾加戰勝惡魔。在當地我不但能參加祭典活動，還可以請益一些佛教靈性教師，並參加精進禪修的課程，從而加強自己對大悲心，或所謂「慈悲的忿怒」（compassionate wrath）的理解。另外，我要造訪那些心懷大悲心的女性。我計畫先由尼泊爾的德蕾莎修女之家開始訪問，然後再前往加爾各答採訪其他修女。我知道她們都極具慈悲心，雖然一般人看待她們的方式可能並非如此；我深信她們也非常強悍，否則她們無法面對那些人間疾苦而能夠有勇氣活下來。

　　在慶祝杜爾加女神勝利的這段期間，人們會不斷複誦、頌唱、吟舞神聖經典《大自在女神》，將之大聲宣揚，如同千百年來那樣。在這停留加德滿都的九天慶典期間，我會不斷聽聞和目睹人們一再上演這些劇碼。我已經讀過故事內容並深入研究，但我需要明白它在整個文化脈絡中代表的意義，從它發源地的文化來理解這故事。我必須由亞洲開始進行我的探索，雖然亞洲和我這趟旅程的最終目的地拉丁美洲之間，相隔有萬里之遙。我知道的就是這些。其他的部分我將在這趟朝聖之旅的過程中慢慢發掘。現在我必須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