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死亡的啟示
歐文在我的腳步規律地起伏下,很快地睡著了。凱西探身向前,倚在車前的橫桿上,把早上我們一起讀過的故事,自己講給自己聽。故事人物碰上驚訝或開心的時候,他的聲音就拉得高高的,這時我會偶爾補上一個字。我們一路走著,不時丟出幾句話,把故事串起來。「我來了。」西風說……然後吹呀吹呀吹呀……獅子說:「這是我的秘密基地。」……有隻年長的老鼠大喊:「救命呀!救命呀!」
我瞥了遠方的路一眼。兩旁的樹看來像等著過馬路,枝幹頂端相倚相偎,高處的小枝糾結不清。沿著路中央的雙黃線望去,前方大約四百公尺左右,路上躺著一團小小黑黑的東西。我們走到離它約九十公尺左右時,凱西發現了。
「是什麼?」他問。我心裡已經有數了。
「去看看吧。」我說。
我們悄悄地往前挪。原先在唸的故事也打住了,只聽見樹枝在我們頭上相觸的聲音。終於,我們看到了一隻……
「松鼠。」凱西的語氣十分肅穆。松鼠雖然死了,但外身倒很完好,所以我猜牠大概是從樹上摔下來,不像是被車軋死的。我們停下來看。我之所以研判牠已死,除了牠一動也不動外,唯一的線索,就是牠的右眼已經微微掉出眼眶,乾癟得像粒小葡萄乾。鄉村生活就是有這個好處!經驗會告訴你,這松鼠才死沒多久。農夫和病理學家的結論都一樣:死後,眼睛是最先腐化的部位。
我們又看了一會兒。
「咦?」凱西突然問,好像我剛說了什麼一樣。他要的是答案──為什麼這松鼠不像我們森林裡看到的那樣活蹦亂跳?
「牠沒在動,不是嗎?」
「為什麼?」凱西反應很快。
「呃……大概牠累了吧。」我回道,自己也一驚,我的第一反應竟是講和死亡無關的事。
「什麼?」凱西知道這看起來不像一般疲累的樣子,所以又問。他看得出眼睛不對勁。凱西大了,當然曉得人不管多累,眼睛可不會掉出來,乾得像粒葡萄乾。
大自然不會為了孩子粉飾太平,殘酷的真相往往赤裸裸地呈現在你眼前,像晚餐時莽莽撞撞闖進你家的酒醉親戚。我童年時在威州中部最美好的回憶,是看我父親在幾十頭牛忙著「辦事」的時候,尷尬地想把這個問題帶過去。我只記得他說這些牛是如何地「喜愛」對方。小孩來看,會覺得這種「喜愛」簡直像全副武裝作戰。
「怎麼啦,把拔──怎麼了嘛?」
我驚覺這可能是凱西頭一回真的想到死亡這回事,頓時感到有點壓力,想告訴他正確的觀念。我希望回答得很有智慧,像個父親的樣子,但沒時間讓我咬文嚼字了。空氣雖涼爽,陽光卻在我頸背上熱烘烘地照著。我的前額已經微滲出汗來,於是我拉開外套的衣領。歐文因為我沒再往前走,醒了過來,越過我肩頭看到了那隻松鼠。
──(摘自《櫻桃谷教室》)
最新更新日期:91年5月2日
│看完文章後,你如有任何感想和迴響,請至回聲牆和大家分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