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烏肉」的一生

　　我母親名叫「烏肉」，家裡做肉粽、鹼粽、油飯、米糕的生意。外祖母在生下她之後，不久得了鼠疫去世。當時若有人得傳染病死亡，日本人就以草繩圍圈喪家，禁止通行，並且加以消毒；因此，外祖母去世後，便倉促地用草蓆裹著下葬。祖父無力養育嬰兒，於是用裙子包著母親，把她放在路邊，希望善心人士可以收養她。就這樣過了兩天，才被一對劉姓賣麵夫婦--也就是母親的養父母撿到。這位養母因自己的兒子生下七天便夭折了，奶漲得難受，便挨家挨戶問是否有小孩要給人養。一位老伯告訴她，前面的路邊有嬰兒在哭，母親的養母依言在路邊撿到母親，便乳養了她。由於母親在路旁經過一兩天的日曬才被收養，皮膚曬得很黑，因此取名為「劉烏肉」。

　　劉姓養母家是做大麵（油麵）的，除了賣麵之外，在店前也擺了一些金鉤蝦（蝦米）、木耳等乾貨出售。母親經常在店裡幫忙賣大麵，有時候也到茶行做挑撿茶枝的工作。她是裹小腳的，穿著白衣黑裙，腰細臀大，走起路來搖曳生姿，父親在她路過大稻埕去茶行的途中見到了她，驚為天人，認為連「江山樓」、「蓬萊閣」等藝旦間第一流的藝妓，也不及她動人，便暗中尾隨著她到家，苦追不捨。

　　父親不但自己向劉家求婚，也拜託當地的「保正」去提親；不過，養母總是不答應。這是因為父親已年近四十歲，還沒結婚，而且染上賭博、抽鴉片、嗜酒、上藝旦間的惡習，雖然只是淺嚐即止，但大家都稱他為囝仔（浪蕩仔），名聲不好。儘管父親一再表示婚後一定會戒掉這些壞習慣，但養母還是認為如果母親嫁給這樣的人，將來一定會變成「乞食婆」，堅決不答應。雖然如此，父親和母親仍然私下交往。後來，母親懷了身孕，父親見母親有孕在身，病子(害喜)吃不下飯，還得用力甩麵、做大麵，心中十分憐惜，就把母親帶了出來。

　　母親離家之前，她養母早料到母親終有一天會離家出走，就預先要母親把身上所有的金飾--手鐲、耳環、金鍊子拿下來，因此母親是空手離家的。父親家離母親娘家很近，只隔幾間房子，卻不能回娘家，母親心裡很難過。當時這種情況持續了數月之久。

　　父親對母親可以說是百般呵護。母親離家時已經懷了我，病子想吃鳳梨，但是季節不對，買不到鳳梨，父親就託人到屏東去買。母親得了鳳梨，很快地就把一整個吃光，父親看了，有說不出的歡喜。

──（摘自《莊淑旂回憶錄》）

最新更新日期：90年12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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