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板鋼弦琴
收音機轉到了鄉村音樂電台,樂聲低沉,只聽得踏板鋼弦琴柔柔的呢喃,偶爾傳來「我心已碎…」或「忘不了她…」的字眼。我喜歡踏板鋼弦琴的聲音,手指常忍不住跟著旋律打拍子。這裡是一間舊穀倉的小房間,看得出裝修過。屋角擺了台風扇,好把暖氣吹散,不致集中在天花板。這是二月的最後一個週末,以前二月從沒這麼暖和過,連樹都以為春天到了,被騙得探出新葉。看來到九月之前,它們還有得撐呢。
我同家人住在櫻桃谷(Cherry Valley)的一座老農場。我太太蘇珊是小學五年級老師,每天早上七點不到就開車出門,和別人家的孩子們共度一天。她去上班,我和兒子們則一起消磨長日。夜裡我會走到這間穀倉,寫下兒子們教我的種種。我有兩個兒子,大的三歲,小的快一歲。他們沒有教我的意思,是我自己想從他們身上學習。
教室就是十二畝的地,林木滿佈──密密的香杉中,零星地長著幾株楓;歷史悠久的白楊樹林高可觸雲。這片地的中央有座覆滿青苔的寬石牆,沿著小溪蜿蜒而行。溪水因季節與氣候變換,可以從小水流漲成小河。這裡有鹿、有浣熊、有慢步的火雞、兩頰紅通通的松雞;偶爾現身的熊,一地的紫羅蘭與長春藤蔓,還有月形天蠶蛾、長得像林檎一般大的蜜蜂。鄰近的地所幸尚未淪入國內大部分「已開發土地」之列。遺下的運木之路直通往奇塔提尼群山(Kittatinny Mountains)後,路愈近山區愈不見蹤影,近乎消失,到了阿帕拉契高山脊處,又神奇似地再現,與之相連。
從我家臥房窗戶望出去,可以看見這道山脊。我們這幢房子有將近一百年的歷史,飽經日曬雨淋,外有護牆板,地基是石頭。五○年代加裝了鑿石製的壁爐,七○年代中拆了房子四周的露台,八○年代末又多了加頂的石板瓦天井。當年蓋它的人,想必認為這不只是一幢房子,更是一個家。這麼多年過去,你仍可從房子的結構體會這份心意。所有房間裡最大的就是廚房。
這裡的環境很像我小時候。我在鄉間長大,就像典型的鄉下小孩,有個壓木製的梳妝台,裡面塞滿了別人穿過再傳給我的衣服,雜七雜八什麼顏色都有。肚裡總有一半裝著青蘋果和河水,瀏海永遠太長。即便是炎夏,長筒襪也得穿在長褲裡,拉得高高的。最棒的莫過於用牛仔褲襠拉鍊點火柴,我可以用整個下午、整盒火柴,練到得心應手。我會的事可多了:包括削箭頭、打BB彈、從橋上跳下水、放煙霧彈、和農場的狗纏鬥。我的朋友們騎著小腳踏車,頰上總沾著塵土,口袋裡裝滿了軸承用的鋼珠,準備放在鐵軌上。我們互相喊道:鋼珠帶來了沒有?一面用手拖著胯下,笑得東倒西歪。我們像水手般提醒對方:嘿…要把鋼珠放在鐵軌上呀……直到火車衝來,把鋼珠壓成發燙的薄片,我們再一一收好,摸著暖暖的口袋,踏上回家的路。
──(摘自《櫻桃谷教室》)
最新更新日期:91年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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