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路上，與命運化敵為友

＜話說韋小寶＞

　　大家都知道，韋小寶總共娶了七個老婆。所有這些老婆中，他最愛的叫作阿珂。那阿珂為什麼長得這麼美呢？因為她是陳圓圓的女兒。不過，由於她父親是李自成，所以可能打了點折扣，不過，在韋小寶看來已是驚為天人了。

　　韋小寶與阿珂的相遇，以及韋小寶見到她的反應，都是頗具戲劇性的。

　　話說，韋小寶代替康熙在少林寺出家，為的是順理成章帶著少林十八羅漢來保護早已出家的順治皇帝，才不致令順治起疑。少林寺方丈因韋小寶的身分特殊，不敢做他師父，所以韋小寶在少林寺的地位是寺方丈晦聰的師弟，法號晦明。少林寺之中，晦字輩的，只有他們二位，也就是說，韋小寶是少林寺內輩份第二大的「高僧」。

　　有一日，韋小寶覺得無聊，想下山去蹓躂蹓躂。出得寺門，信步下山，行近迎客亭時，忽然看到兩個少女來山上闖盪鬧事。韋小寶見到那位十六、七歲的綠衣少女時，書中是這樣描寫的：「不由得心中一跳，胸口彷彿被一個無形的鐵錘重重擊了一記，霎時之間，唇燥舌乾，目瞪口呆，心道：『我死了，我死了！那裡來的這樣的美女？這美女倘若給了我做老婆，小皇帝跟我換位我也不幹。韋小寶死皮賴活，上天下地，槍林箭雨，刀山油鍋，不管怎樣，非娶了這姑娘做老婆不可。』」

　　大家看這位晦明長老雙眼發直，盯著這位綠衣女郎，要是一般俗人，也已是輕薄之相畢露，何況是寺內第二大長老？可是此時韋小寶的腦筋開始了自由聯想的過程，他的人生似乎可以什麼都不要，既可以不做神龍教教主，也可以不要當天地會總舵主，但非要做這小姑娘的丈夫。他在傾刻之間，轉了無數念頭，立下了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大決心，所以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古怪，已完全進入自己的白日夢幻想世界。

　　旁邊的四僧二女見他忽而眉開眼笑，忽而咬牙切齒，便似瘋了一般。兩位姑娘本以為他好色輕狂，後來見那呆相，才想他八成是白痴。那位師姐道：「這小和尚是你們的師祖？」綠衣女郎則笑道：「師姐，他騙人。這個小法師，怎麼會是個高僧？」沒想到韋小寶神魂顛倒之餘，竟模仿起少女的語氣：「這個小法師，怎麼會是什麼高僧？」這樣一學，輕薄無賴之意，表露無遺。

　　後來韋小寶便使計將綠衣少女擄回少林寺，見她連根小指頭都可愛到了極點，很希望與她建立良好關係，但少女不理。本來韋小寶想跟她說：「你再不理我，我就要香你的面孔了。」可是這句話到了口邊，又立刻縮回，只覺得脅迫這位天仙般的美女，真是褻瀆了她。他那時嘆了一口氣，跟少女說：「我只求你說出姓名，便放你走。」少女當然不肯。後來綠衣女郎越來越生氣，說：「我也不要你放我，我受了你這般污辱，也不想活了，你快用刀殺了我吧。」因為在此之前韋小寶跟她爭鬥保命的過程中，無意間摸了她的胸部，讓阿珂覺得受了大污辱。韋小寶見她頸上適才自刎的刀痕猶新，覺得非常愧疚，不自覺地跪下地來，咚咚咚咚磕了四個響頭，說自己非常對不起她，也在自己臉頰上打了十幾個耳光，臉頰登時紅腫了起來，說道：「韋小寶這混帳東西，真是該打。」說著站起身來，打開房門，立即要放阿珂離去。

　　之前韋小寶將阿珂擄回，以他生性無賴及喜愛阿珂的程度，大可施以輕薄，但當阿珂表現出不屑和受辱的痛苦時，韋小寶卻想放手了。

　　＜許醫師處方箋＞

如何面對生命中的重大決定？

　　韋小寶在這一段的表現，讓我們看出人性的矛盾，可是在其中也顯露出人性的真實。因為當你真心想去愛一個人，或是動了真情的時候，會希望對方快樂。所以當對方說因為受了侮辱所以不想活了時，韋小寶內心覺得對不起人家，非常難過，那麼他到底要如何擺平心中的掙扎呢？當韋小寶遇見他真心喜歡的女人，便展露出他赤裸裸的人性。這點讓我覺得，不論我們怎麼看人性，到底是荀子說的性惡？還是孟子說的性善？在一個人真情流露時，他會做出連自己都解釋不出為何要這樣做的事，這和賽斯所說人性本善的觀點完全吻合。

　　基本上這裡面也顯示出，當韋小寶遇見一件他真心想要實行的事，比如，他一見那位綠衣少女便立下決心，這輩子非娶她為妻不可。到底這決心是如何產生的，韋小寶又將如何執行這項決心？

　　我講這一段是想闡明，韋小寶終於在這一生當中遇見了他最想追求和擁有的目標。可能各位在人生當中也一直有渴望擁有的一樣事物，不論是愛情、家庭、地位或工作表現等等，因此對這種感覺應不陌生。可是偏偏韋小寶碰到了他生命中的死對頭：他是如此的喜歡阿珂，阿珂卻又如此的討厭他，這到底怎麼辦呢？

　　這令我想到，我有個憂鬱症的女病人，她來看我的時候，早已走遍了各大小醫院，都無法解除她的症狀。她的症狀是出現憂鬱的情緒，每天早上醒來都茫然若失，不知道要幹什麼，又常常頭痛、肚子痛，而且怎麼醫都醫不好。她是因為在各科門診令所有的醫生束手無策了，才轉到我的門診來。

　　我開始探詢她的生活史。這名女子在我感覺起來，還只不過是個大女孩，而這個大女孩卻告訴我，她已是三個孩子的媽。她說，是她自己選擇這個婚姻的，也是她堅持選擇要把孩子生下來的，不管再怎麼咬著牙，都得負起責任。

　　在剛開始的門診治療中，我不斷的支持她，同理她身為一個母親的辛勞，心想這大概就是她憂鬱症的來源。到了進一步的治療階段，我發現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其實這個大女孩的內心暗藏著一個很想出去玩的自己，她常常不自覺地在想，這時候為什麼她是在帶孩子和替先生整理帳目？為什麼她不是在卡拉ＯＫ和朋友唱歌？為什麼她不是在看漫畫，或和朋友自由自在的逛街？可是當她有這些念頭的時候，內心產生非常大的衝突：她既想玩，當個社會傳統觀念下所謂不負責的壞女孩，但現實層面上她又選擇了婚姻，當了三個孩子的媽。於道德上、人情世故上，她都應該相夫教子，可是在內心深處，她還是個年僅二十八歲、愛玩的大女孩呢！

　　一次又一次，她坐在診間描述自己的無力和痛苦時，我終於發現她憂鬱症的真正起因。原來就是，她內心想做的無法去做，產生很大的無力感，感受不到生命真正的快樂。另一方面，她內心沒那麼想做的，卻又因為責任、自己當初的選擇不得不去做。比如，她必須幫先生整理帳目，必須親自帶三個小孩。可是當她面對這些沒理由不去做、且一定得做的事時，她內心裡另一個想玩的自己的需求沒有被滿足，因此這個要盡責任的自己有著許多潛意識的不甘願和勉強，往往無法用心去做事情，也就做得不好而產生挫折感，進而覺得自己不是個好媽媽、好太太，產生很多憂鬱症病人都會有的強烈內心自責和罪惡感。

　　不過，我發現他們用來自責的，都是那些理性上認為「應該做」，但內心裡從不想去做的事。因為一個人發自內心想要去做的事，他必然會把它做得很好，但對於不是真心喜歡去做的事，就沒有那麼用心，結果做不好是正常的。而當他做不好之後，又落入道德的自我苛責，苛責自己為什麼沒有做好。可是我總不能跟個案說：「其實你潛意識根本就不想把事情做好。很多時候你的憂鬱症是逃避你不想做卻不得不去做的事。由於你沒有正大光明的理由說你不想做，便利用得憂鬱症，讓自己沒辦法去做，因為那時便不是你的錯了。」但這樣的一個人並不見得能面對他內心真正的衝突，一方面傳統觀念沒辦法接受，另一方面他自己的理性及價值觀也沒辦法接受，因此就會面臨指責，如同這位個案講的：「我怎樣面對這個我呢？如果我不去做，我幹嘛要結婚，又為什麼要生下小孩？既然生了小孩，再怎麼樣我也要咬著牙撐下去。」在這樣的內心衝突當中，她的憂鬱症變成了無藥可解，不管再換什麼樣的醫生，再換什麼樣的抗憂鬱劑，她的病似乎都不得緩解。

內在的兩個角色必須同時滿足

　　在和她進行進一步心理治療的過程當中，她慢慢能覺察且接受內心其實有個想玩但絕不能去玩的大女孩；後來我告訴她，如果想當個盡責任的媽媽，那麼某程度要能夠去滿足心中那個想玩的大女孩，某程度得讓自己去逛逛街、唱唱卡拉ＯＫ，甚至看看少女漫畫。如果不讓這大女孩得到滿足，又硬逼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她當然會抗議，當然會不快樂，當然會得到憂鬱症。若給那個想要自由的大女孩一點甜頭，某程度滿足她內心的渴望，她當然也會滿心願意去扮演當初選擇的為妻為母的角色。

　　「你內在的兩個部分，不能非此則彼，要嘛就是完全回到那個不負責任、又想玩的角色，要嘛就是扮演那個只能付出、只會盡責任，而完全不能享樂的角色。這兩個角色你必須要能同時滿足。」我這樣告訴她。她覺得這個辦法可行，也開始跟先生溝通，之後逐漸去實現，而憂鬱症狀也慢慢地改善了，抗憂鬱劑的效果才顯現出來，甚至在治療三個月之後便進入減藥和停藥的階段。

　　從這個角度我們來思索憂鬱症的本質。我再強調一次，人不會莫名其妙腦中血清素減少而得憂鬱症。基本上，可以把憂鬱症的原因化為這兩句話：「想做的不能做或做不到，不想做的又不得不去做。」想做的不能做或做不到，產生的是沮喪、是挫折、是無力；不想做的一定得去做，那常常做得沒那麼好，因為不想做嘛，當然不用心，又增加自責和挫折感。二者加起來會令人完全感覺不到生命的希望，那現在該怎麼辦呢？

　　好，我們來看韋小寶怎麼解決。

　　大家知道韋小寶被阿珂「煞」到了。可是阿珂喜歡的是像鄭克塽那樣的翩翩公子，長得面如冠玉、唇紅齒白，又是世家子弟──鄭成功的孫子、鄭經的兒子。論功業、家世與外表，都和來自妓院的小子韋小寶有雲沼之別。在與阿珂的相處中，韋小寶忍耐了阿珂對他所有的討厭、侮辱，當然，他也不斷的將氣出在鄭克塽身上，以達到內心的平衡。可是韋小寶從來沒有放棄對阿珂的追求，因為他曾經許下這樣的誓願，堅持要做的一定得做到。韋小寶的付出是沒有任何理性的，面對阿珂所有的侮辱，他是默默承受且不斷的討好。這跟他的個性有關，他想得到的，就會真正放下身段去忍耐、去付出。然而，他付出了那麼多，連性命都可以為阿珂犧牲，阿珂還是不領情。少女嘛，總是喜歡白馬王子。

　　後來，韋小寶從頭到尾都沒有放棄，而阿珂也跟著鄭克塽，顛沛流離到了台灣。可是大家都知道，韋小寶在江南那令天下男人羨慕的、胡搞亂搞的一幕，在錯綜複雜、離奇的情況之下，他跟很多的女子同時發生關係，其中一個便是阿珂。阿珂到了台灣後，才發現她懷了韋小寶的孩子，這裡很奇怪的是，阿珂知道自己懷了韋小寶的孩子之後，才慢慢察覺韋小寶是真正待她好的人，而她真正喜歡的也是韋小寶。當然這個轉折有小說家斧鏧的痕跡。不過，人生如戲嘛！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這裡我要提到一句話。常常我對「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的詮釋是這樣的：「當你一直想要去達成某個目標，不斷地努力卻一再的失敗，或評估自己根本達不到，那麼你還要不要去付出？」我的想法是，韋小寶這類的人會去做，因為他想去達成的渴望是如此的強烈，不去問自己到底會不會失敗，只是全然地進入那個過程，只問耕耘不問收穫，放下身段，死皮賴臉，愈挫愈勇。我們說有心栽花花不開，可是基本上這個人還是用了心。宇宙是公平的，任何人的用心都不會白費。若非有心栽花的那個「用心」，是不會有那個「柳成蔭」的，柳成蔭看似無心，可基本上是因為之前栽花時所用的心啊！

　　任何事只要你用心了，它會用自己的最佳成果回饋給你。最佳成果不見得是你當初預期的成果。所以，不管你此生渴求的是事業，是成功，還是愛情，很多人對於他夢寐以求的，也許最初全力以赴，但後來失敗了，成了槁木死灰，便得到憂鬱症；另外一些人對於他生命中渴望得到的，因為實在太害怕失敗了，甚至連追求的勇氣都沒有，而他所做的都不是自己喜歡的，也因此得了憂鬱症。我會奉勸這兩種人，不管你追求的結果會不會如己所願，還是應該將生命與精神放在你想實現的夢想上。可是，當你在追求的時候，不可以規定事情非要按你的期待發生，或百分之百符合自己的要求，你不能跟宇宙對抗。

天下沒有不可改變的現狀

　　根據賽斯的說法，很多得憂鬱症後來自殺的人，其實性情都非常固執，他們對生命開出條件：如果生命沒有達到我所要求的，或得不到我想要的，那我就不願活下去了。基本上這樣的人是將他的存在與命運的安排做一對一的碰撞，拒絕接受命運回饋給他的現狀。比如說，韋小寶明明被阿珂拒絕，也娶不到阿珂了，可是他無法接受這個現實，也對未來產生絕望，他就會對生命提出抗議：「我拒絕接受這樣的安排。」那麼，對生命最強烈的抗議就是：「我拒絕活下去！」因為命運沒有按照我能接受的、我所期待的樣子發生。但沒有任何人可以威脅生命，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威脅命運，而生命會找到自己的出路。我們必須先能知命才能創造命運。

　　並非每件事情都能按照我們原先的期望，也不是每件事情都符合自己的需求，當然更不是每件事情的發生我們都得照單全收。可是明明我們是那麼的希望事情就那樣發生，但實際產生的結果我們又不能接受，這時候怎麼辦？還要不要努力呢？

　　好，我建議大家參考韋小寶的做法。你還是應該去貫徹你的追求，不管最後有沒有成功，起碼你努力過了；不過，我向各位保證，你的投資在東邊沒有收穫，也許你會拒絕接受失敗，一想不開就自殺了；但你有所不知，也許有更大的收穫在西邊等著你也說不定。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其實插柳的背後如果沒有之前栽花的用心，柳是不會長出來的！所以，我們看到韋小寶對阿珂的追求，這樣的執著在於他從未放棄；縱然阿珂對他百般的看不起、百般的侮辱，但他從來沒有被擊敗，甚至後來阿珂跟鄭克塽到了台灣，韋小寶雖然難過傷心，卻依然接受現狀。他沒有說：阿珂離開我了，我追求失敗了，我拒絕接受現狀；要嘛就是現狀存在，要嘛就是我存在。

　　「現狀」跟「我」，只能有一個存在，這正是憂鬱症病人自殺的最後原因。比如生意失敗了，他不能接受生意失敗的現狀，最後往往會選擇自殺結束生命。但我們來看看，韋小寶接受了所發生的事，雖然就他的個性而言是百般的不甘願，結局的發展峰迴路轉，當阿珂懷了他的孩子之後，竟然整個心意轉移到他身上。縱使她住在鄭克塽的王府裡面，還是想念著韋小寶，想念他過去對她的諸般好處；後來，阿珂喜歡韋小寶這件事漸漸揭露出來的時候，韋小寶欣喜之餘也能夠坦然接受，他不會覺得自己配不上。所以，當一個人對自己的存在有著足夠的信任，他會學習如何接受現狀。那種堅持「現狀」跟「我」只能二者留其一的人，最後留下的通常是令人痛苦的現狀，當然，感到痛苦的人已經不在了。

　　所以，我建議大家要採取中庸之道，像我剛才提到的那位個案，她必須去滿足兩個對等的角色──自由愛玩的自己，以及那個負責任的媽媽和太太。如果她被迫接受現狀，在現狀下只能當個盡責任的媽媽和太太，沒有其他任何的可能性，那麼最後現狀可能逼得她要自殺。但我一定要個案明白，現狀是絕對可以改變的，天下沒有不可改變的現狀。

　　大多數要自殺的人，會覺得現狀是不可改變的。可是當現狀不可改變的時候，我們要改的是自己的心態，把心態調整到能接受現狀。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和現狀產生振盪，才能真正開始改變現狀。當你不能接受現狀時，你能改變現狀嗎？你能改變現狀的起點，在於你願意接受現狀。當你能接受現狀，現狀就能接受你，兩者達到共振。那時的你才會開始具備改變現狀的能力。而且這時候，宇宙和命運就不再是你的敵人，它會反過來助你一臂之力，成為你最好的朋友！

──（摘自《許醫師抗憂鬱處方》）

最新更新日期：92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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