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門票，進入孩子喜好的世界

◎楊茂秀（兒童哲學教授）

〈安德魯．克萊門斯〉系列作品，讓我覺得很像在做一連串教育的思考實驗。教育學家杜威博士曾說：「教育其實是一連串不斷的實驗。」他更主張學校其實是社會的一個重要部分，學校本身就是一個社會。這系列作品則將學校的文化，特別是以學生為主體的學校文化，透過小說的方式呈現給我們。

看著他們的故事，我們就好像戴著面具走進學校裡和他們一起生活。人類學家主張戴面具是為了方便說真話。可是，人其實沒有一刻不是戴著面具的，當人戴著這些面具的時候，常常是在說假話；為了說真話，就得再戴上一張面具，這是很有趣的文化現象。這三本書則是將這些面具都剝下來，讓成人世界和孩童的學校世界，在真真假假眾面具之間，在思考與現實、行為與思維、規範與知識、情欲等等這些重要的概念之間，形成各種超現實的戲劇。但為了了解這些戲劇，我們常常陷入教育的困境之中。

這系列作品，我相信小孩讀起來，會是一個接一個快樂的連續。而成人對這些其實是陌生的，雖然他們自己小時候也曾有過這樣的快樂，可是當他們變成成人、變成老師、變成父母、變成陪伴孩子成長的大人時，從前的經驗老早就被壓到下意識裡面去了。但這些書會將這些感受撩撥起來，不僅重新讓你體驗一次學校的童年生活，也進而能更了解孩子。

《我們叫它粉靈豆─Frindle》這本書，呈現了學校的一種兒童文化，讓尼克這個小孩從眾小孩中突顯出來。從另一方面看來，每一個小孩只要你注意看他，對他夠關心，他都是一個尼克。書中尼克的行為，是在學校裡作實驗，例如他曾將美國北方寒冬裡的一個教室，一步步變成了熱帶的教室，進行一趟「南洋之旅」。他是在教室裡營造了戲劇，而這樣的事之後還不斷地發生。這個故事其實是把教室當成了一個劇場，裡面的導演、演員、場景、劇本，全部都由兒童去主導，於是成人文化在這裡失去了權威。你在此會看到孩子活潑的心思，以及令人隨時都要瞠目結舌的美妙，他們甚至於可以參與學校的改造。我還在這本書中看到了作者對於美國教育現況的尖銳批評，但他卻以兒童的觀點，提供各種改變的藍圖和細節。這是很值得台灣教育界深入思考的一部教育小說。

當我看到《不要講話》時，我看到這翻譯的書名一陣爆笑。因為我記得1983年卡內基基金會發表一篇教育白皮書，評論並警告當時美國教育的落後，因而引起美國教育界認真的反省。當時有考察團來台灣觀摩，看教師在教室裡的運作狀況，他們發現有老師分組教學，每六個小孩一組。當一切的動作都準備好之後，老師說：「各位小朋友，現在開始討論。大家好好討論，不要講話。」翻譯將這段話譯給觀察的教授聽，那位教授是我的朋友，他低聲問我：「怎麼可能？不講話要討論，他們是禪宗嗎？」我告訴他：「其實是翻譯翻錯了，他是說不要吵鬧，不是不要講話。」

其實孩子很多的講話，會被大人認為是吵鬧，而這部小說用這樣一個思考實驗，叫做「不說話的實驗」，來將學校裡言談的文化、思考的方式，以及各種語言現象，做出紙面的劇場，值得我們去觀賞。我相信在這觀賞的過程中，會帶給成人很大的快樂，而如果針對教養的觀念繼續深思下去，則會產生讓人微笑很久的效果。

《成績單》這本書談的又是另外一個教育實驗。它是把教育機構的評量制度拿來細細地剖析，但他所用的語言是文學的，使你讀起來不會覺得那麼無趣、那麼道學、那麼充滿升學升等的沉重壓力。它讓成人誠實地面對教育非常基本的任務，也提供了哲學思考的條件。

我前面說過這系列作品讓小孩讀了一定是樂不可支，但我更看重它讓任何陪孩子成長的成人，像是學校的老師、小孩、家長、雜貨店店員、公車司機、學校外面賣東西給小孩的攤販、護士、出版社編輯等這些人真正能夠深刻反省的價值，讓這些人藉此找到參與孩子的方式，並了解孩子該有的智巧。

讀完這三本書，我把燈關掉，坐在太平洋的海風裡，望著天空，心想：「什麼時候，在我們的文化裡才能長出這種好看又能助人反省，就如同在黑夜裡看見星星、看見月亮這般給人希望又能令人安睡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