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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說「我愛你」?你如何說「我也愛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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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利奧.巴士卡力(Leo Buscaglia) |
我們已經發展出種種通訊系統,使人們可以在地球與月球之間交談。然而母親與女兒、父親與兒子、黑人與白人、勞工與經理、民主與共產,卻常常無法交談溝通。──海德萊‧里德(Hadley Read)
溝通就是彼此交談的藝術,明白說出我們的感受與想法,並確實聆聽對方所言,這是建立及維持互愛關係最基本的技巧。
在一九○五年領受諾貝爾文學獎的演說中,美國當代知名的作家威廉.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說:
「我相信當命運的最後鐘聲響起,在夕陽將逝的黃昏裡,從風平浪靜的殘存岩石中漸漸消失時,仍然存有一種聲音,那就是人們微弱但無盡的細語仍在交談著。」
毫無疑問,福克納說得不錯。世界是充滿話語的。大部分的人都不斷地從事某種溝通活動(在睡眠中亦常常如此),尤其是說話(即使是自言自語)。我們有快樂語、憎恨語、畏懼語、和睦語、痛苦語、犯罪語、風雅語、羨慕語、怨恨語、純報導消息語,以及一些情話愛語。福克納在演講中繼續說:
希望的存在並不只是因為人是唯一擁有無盡聲音的生物,而是因為人有同情、犧牲及忍耐的精神與靈魂。
雖然很少被正式提及,但是同情、犧牲和承諾的話語,仍然是建立互愛關係最有效的利器。
表達愛意
若干年前我在教授愛的課程時,決定試試一項研究。我們同意去接近那些我們所愛及所重視的人,並對他們說,我們「真的很愛、很喜歡他們」。結果發現:表面上看起來很簡單、很自然的事,卻比想像中困難得多──大部分學生的舌頭都打結了。他們覺得表達愛意是一件不自在、笨拙,甚至困窘的事,有些人根本說不出口。我們在事後討論和交換經驗時,都覺得實在奇怪,竟然有這麼多人會認為表達愛意很困難。很明顯的,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很少聽到愛的話語;就算聽到,也是說得很害羞。這是事實,雖然我們都已經知道,不表達愛意是造成悲哀悔恨的最大原因。我們常常等到人們去世,才述說他們在我們生命中的價值,公開推崇他們,並表示對他們的愛意。
我很幸運,生長在一個充滿愛語的家庭,所以過去曾享有許多經驗。愛語並非一直溫柔甜美的,也不全是你所希望聽到的話。媽媽講話很大聲,事實上她經常是在咆哮。她並未讀過心理學聖哲的忠告:「不要吼罵或毆打孩子,言語和肉體的傷害都會留下永久的疤痕。」我聽過的口頭威脅有:「我要給你一巴掌!」我必須承認,有時候她真會這麼做。老實說,我有一顆破裂的門牙可證明事實不假。她最喜歡的美式詞句(我從不明白她是怎麼學會的)是:「住嘴!」
爸爸也從不擔心重重一掌會對我們的心靈造成永久傷害。他不明白、也毫不關心我們的心靈。他和媽媽的看法相同,並希望我們接受。好歹我們從未懷疑這些對我們是否真有益處。
不過,這種暴躁的環境卻從不缺乏愛意的溫暖表達:媽媽每次去大中央超級市場,都會帶巧克力、餅乾或水果給我們;爸爸和媽媽也常擁抱著我們說「哈囉」、「晚安」和「早安」;從早到晚,他們經常的親吻我們。只要毫無疑問地確知愛的存在,創傷很快就會痊癒。
在愛的世界裡,為了我們的靈魂,他們與我們一同崇敬上帝;為了我們的心智,他們與我們一同上課交談;為了我們的身體,他們與我們一同享用美食。媽媽還堅持每年要做一次「春季淨身」──這是一段齋戒期,只能吃檸檬酸。我們所得到的獎賞就是當天能優先使用浴室(一向是擁擠得令人難以置信,因為我們這個大家庭只有一間浴室),並答應第二天準備一桌我們喜歡吃的好菜。
不論年紀大小,我們都被當做家庭中很重要的一份子,鼓勵我們說出心中的喜悅、傷害、恐懼、失望和愛。我們一有問題,便成為全家的問題,每個人都可以提供解決之道。他們願意聽我們訴說,我們的意見也會受到重視。在這個環境中,種種生命的磨練──不論值不值得──就變得易於忍受。
與親密的人溝通
今日年輕人最大的抱怨之一,是他們雖然擁有許多物品、金錢和肉體的慰藉,卻失去親密的溝通。他們缺乏交談,這種交談可以幫助他們聽到自己的想法,發掘自己的潛能,並在一個充滿力量的環境裡解決自己犯下的錯誤。他們常常覺得自己與所愛的人之間的真正溝通(如果有的話),並沒有很大價值。
我有一個學生很敏感,她為了一個非常私人性的問題跑來見我。當我建議她與父母討論時,她告訴我絕對不可能,因為他們從不了解。我勸她試試看,因為她的問題需要家庭的支持。幾天後她回來告訴我,她誠心誠意地向家人傾訴自己的困惑和消沉,但他們並不重視,甚至話鋒一轉,認為她是小題大作、胡思亂想。他們根本拒絕面對這個問題,似乎不理它,問題就會自然消失。直到她企圖自殺,她的父母才有了反應。他們問:「妳有問題為何不告訴我們?」她只回答:「我說的時候你們為什麼不聽?」
「超驗分析」(transpersonal analysis)方面的著名作者艾瑞克.柏尼(Eric Berne),就很關心人們重歸親密的問題。他指出我們所扮演的許多角色、無意中所做的許多事,都是在破壞彼此的溝通,擴大彼此的距離,並摧毀我們與摯友、愛人邁向親密關係的可能性。他特別關切四個問題──這在溝通過程中是很重要的:
‧你如何說「哈囉」?
‧你如何以「哈囉」回應?
‧說過「哈囉」之後,我們要說什麼?
‧以及最重要的,不說「哈囉」的話,該怎麼做?
好問題!我所關心的是更加複雜的問題,因為我想進一步了解愛的溝通。我的問題將加入複雜大膽的成分,遠超過「哈囉」。我所關心的是:
‧你如何說「我愛你」,為什麼說出這種肯定的句子是如此困難?
‧你如何能毫無威脅畏懼的說「我也愛你」?
‧說了「我愛你」之後,我們該說什麼?
‧我們該如何保持互愛溝通的流暢?
‧以及最重要的──不說「我愛你」的話,該如何做?
大部分時間我們都是自言自語的,在研究溝通的人看來,這是已知的事實。我們不但常常不清楚自己所要表達的是什麼,也缺乏組織健全語意結構的語言能力。就算我們真的做到,聽者也常常沒有興趣,不願意也無法理解其中的知性與感情。溝通變成只不過是空氣的振動罷了。
交談的上等藝術也消失了。雞尾酒會和大型晚宴所帶來的,多是嘈雜喧鬧而無意義的對話。過去曾給予我們交談機會的家庭晚餐,如今只不過徒具形式,成為看電視、展開晚間娛樂或回各人房中獨處的前奏。
露易絲.薇絲(Lois Wyse)在她著的一本叫做《情話》(Love talk)的特殊詩集中,對這種景象有很戲劇性的描述。她寫道:
電視夫妻何其多,終日面對螢光幕。
雖有兩人屋嫌空,夫妻不離電視機,等看新聞與廣告。
你我從來不交談,電視演員話滔滔。
你我互不開懷笑,逗趣惟有電視機。
我倆愈是無話說,關係愈是無生氣。
默默無語看電視,時光易逝倏黃昏。
平日愈是少交談,開口也就愈困難。
你如何說「我愛你」?
我們或多或少都能使用語言,雖然有許多語言的理論,卻少有人能確知是如何學會語言的。我們都知道嬰兒並未正式受過語言的教學,但除非是受到嚴重的神經損傷或智能障礙,否則他們會在兩歲左右就開始講話。
全世界的兒童都是在同一年齡以同一方式學習語言。他們會牙牙學語,經過一個叫做「鸚鵡式語言」(echolalia)的階段,再學著說單字,然後會說句子。這就是最複雜的人類技能之一。他們所需要的一切,似乎就是一個充滿語言的環境,讓他們可以聽到語言的聲音。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在台灣教書時遇見的一位美國女士,她非常驚駭地說:「真不可思議,街上那些兩歲大的孩子在說中文呢!」她希望他們說些什麼?希臘文嗎?
我們知道,嬰孩對於語言的聲音有很驚人的配合能力,並會學習所聽到的一切。在他們頭幾年所常聽的字中,一個嬰兒已會分辨「牛奶」、「我」、「媽媽」,這是不是很令人訝異呢?他們所聽到的字,就是他們學到的字,這似乎不需要什麼理由。這些字也將是他們用來組織環境並感受相互影響的工具,也是人類最基本的聯絡。假如他們聽到「是」、「愛」、「好」及其他正面性的字眼,這些字就會成為他們與人建立關係的工具。我們的孩子在學會說「是」以前,早就會說「不」了,在會說「愛」以前也早就會說「恨」。仍在讀幼稚園的小孩會大喊:「我快受不了了!」他是在哪兒學的呢?當然不是天生就會的。
所以,在我們的環境中,我們或許可以聽到愛的語言,或許根本聽不到;或許可以學到彼此建立關係所必需的字眼,也或許學不到。
你如何說「我也愛你」?
在我們已擁有某種程度的語言能力之後,要如何使其不斷進步?我們要如何從事消息的傳達和有意義的談話?
語言最普遍的用途可能是為達成傳遞消息的目的,通知某人某事,或是解釋某事。老師清楚地指示學生:「一律把你們的名字寫在作業的右上角。」問問看老師,有多少次作業交來時,名字是在左上角、中間或根本沒寫名字。你是否常常要了一杯純咖啡,侍者馬上又問:「要不要奶精和糖?」很顯然,學會語言和溝通並沒有什麼關係。溝通是需要對話,大多數人都不斷發現自己是在自言自語。偉大的哲學家馬丁.布伯(Martin Buber)就很關心人類的獨白和對話問題。他寫到技術性對話(technical dialogue),這是一種溝通形態,可以藉此傳遞訊息,並不需要感情,被視為遵行標準。然後他繼續寫出以獨白偽裝對話(monologue disguised as dialogue),這是一個人對一全然冷淡的對方訴說。他又以所謂的情人的談話(lover's talk)描述以下的情境:彼此情意相投的兩方,常常能快樂地各自享受美好的人生和寶貴的經驗。
最有趣的一個例子是贛第德與古妮岡德之間的對話,他們是伏爾泰(Voltaire)的哲學名著《贛第德》(Candide)一書中的一對情侶。隆納德‧柏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在他的偉大喜劇中,根據伏爾泰的古典作品,把這段引人沉思的對話配上樂曲。
在歌劇演出中,他們是以二重唱的方式出現,這對情侶在一起各自冀望未來,道出他們的最大願望與憧憬。
贛第德希望他們二人將來能有一個小小的農莊,養雞養牛並種些蔬菜。
古妮岡德則希望有豪華的遊艇,令人興奮的宴會,奢侈的生活,以及燦爛奪目的珠寶。
他們兩人都不停地各說各話,直到旋律將止,古妮岡德高唱出環遊世界和享受高級生活的夢想。贛第德則繼續心滿意足地幻想著田園生活。
兩人都從個人的夢想中清醒過來後,這對情侶相對注視,女方大聲道出對婚姻生活的熱愛,男方也表現出合作無間,並很高興得知彼此間已達成難得的協調。
你可以想像出他們的關係能維持多久!
布柏繼續提出真正的對話(true dialogue)。他認為這是說話者注意對方的個性和需要。他指出在這種溝通形態中,「所見到的是列隊而過的人群,並非擁擠混亂的大眾﹔是個體的集合,其中每一個皆可視為單獨的個人,絕無例外。」布柏希望一切真正對話的主要目標,都是為了所愛者的幸福,促進諾言的實踐,並使雙方的潛在關係持續不斷。這是下列言詞的另一種表達方式──「我希望我所說的話能使我們都在一起。你有你的尊嚴,因此我與你來往時便會給予你所應得的一切,那就是此時此刻『完完全全的我』。」與我所愛的人進行此種溝通不是很好嗎?這是多麼了不起、有益處,而且有意義的事。 |
出處:遠流出版《愛‧被愛─學會與他人建立關係,勇於互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