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等它們採取行動——事實上，他在逼它們出手。但不用說，它們認為他的請求不無道理。任何有知覺的個體在經歷長久的孤獨之後，沒有不受到某種傷害的。他雖然有它們長相左右，但仍舊希望和自己層次比較接近的個體做伴。

　　 人類的語言中，有很多字眼可以描述他目前的表態：鹵莽、厚顏、冒失。他記得一位法國將領說過：「L'audace-toujours l' audace!」（臉皮要厚——要厚得徹底！）或許它們很欣賞人類「厚臉皮」的特質；事實上，它們也具備此一特質哩！不相信的話，請看下文分解。

　　「哈兒！注意紅外線頻道30、29、28——峰值不斷往短波方向移動——現在移動得滿快的。」

　　「我正在通知錢德拉博士，我的數據傳送會暫時中斷。啟動AE35組件。調整長程天線方向……確認鎖定地面一號塔台。開始發送訊息：所有木衛……」

　　他們剛好趕在最後一分鐘將訊息發送出去——也許是計算非常準確的關係（這是理所當然的吧）。這十一個字的訊息重複發送還不到一百次，說時遲那時快，一陣巨大的熱浪像個大鎚般向太空船襲來。

　　大衛．鮑曼——生前為美國太空船發現號指揮官——心裡充滿好奇，同時也為自己未來長期的孤獨感到害怕，眼睜睜地看著船殼一點一點的熔化、沸騰。有一陣子，太空船還維持著大致的形狀；接著，「重力發生器」的軸承突然卡住，巨大的旋轉飛輪貯存的角動量一下子全部釋放出來。一陣無聲的爆炸將熾熱的碎片漫天飛灑。

　　「哈囉，大衛！發生什麼事？我在哪裡？」

　　他還不曉得可以放輕鬆享受片刻的成功。長久以來，他感覺自己好像一隻寵物狗，老是被主人使喚來使喚去，也不曉得主人真正的意思是什麼，而且主人的行為也常依其喜怒而隨意改變。這次他向主人乞討一根骨頭，骨頭已經丟下來了。

　　「我以後再解釋，哈兒。我們時間多得是。」

　　他倆等在那裡，直到太空船最後一堆碎片消失在他們偵測能力之外。然後他們啟程前往為他們預備的地方，去迎接第一個晨曦。他們也許要在那裡待上好幾個世紀，直到再度被召喚為止。

＊ ＊ ＊

　　有人說，天文現象的演變通常需要天文時間才看得出來；這是不正確的。在「超新星」爆炸之前，星球的最後塌陷過程僅需時一秒鐘。相較之下，此次木星的變化可說是非常悠哉游哉。

　　即使如此，柯伐列夫在事發之後好幾分鐘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時他正利用望遠鏡對木星做例行的觀測——目前似乎只有觀測工作才算是「例行性」——但忽然發現木星飄出視野。剛開始他以為是望遠鏡的穩定性出了問題；後來才發現不是望遠鏡在移動，而是木星本身。此事非同小可，整個顛覆了他的宇宙觀。證據清楚地擺在眼前，他也看到兩顆較小的衛星，但它們都沒跟著移動。

　　他將放大倍率調低，以便看到整個木星表面——現在像患了痲瘋病似的，呈現斑駁的灰色。他狐疑地看了幾分鐘，終於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他仍然不敢相信。

　　木星並未偏離自古以來不變的軌道，但它目前的行為仍然令人無法置信。它正在縮小——縮小得很快，因此不管怎麼對焦，它的邊緣總是不斷移出望遠鏡的視野。同時，這顆行星開始變亮，從原來的暗灰色變成梨白色。的確，自從人類長久的觀察以來，它從未這麼亮過；那絕不是由反射太陽光而來——。

　　這時，柯伐列夫才恍然大悟發生了什麼事——雖然還不知道原因。他立即發出全艦警報。

＊ ＊ ＊

　　不到三十秒鐘，佛洛依德已經趕到觀察室，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由窗戶照進來的耀眼強光，在牆上映出許多個橢圓形。光線實在太強了，眼睛根本無法直視；即使是陽光也沒這麼強。

　　佛洛依德太震驚了，一時之間也沒想到這個強光與木星有關，第一個閃過腦際的想法是：超新星！但隨即被自己否定；即使是離太陽最近的人馬座α星爆炸，也沒有如此威力。

　　光線突然暗了下來，原來是柯伐列夫啟動艦外的防護罩。如此一來就可以直接目視，發現那只是個小小的點光源。這應該與木星不相干吧？因為佛洛依德在幾分鐘前看到的木星比遠處的太陽要大上四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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