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以後,許三觀來到了松林、這時候的許三觀面黃肌瘦,四肢無力,頭暈腦脹,眼睛發昏,耳朵裏始終有著嗡嗡的聲響,身上的骨頭又酸又疼,兩條腿邁出去時似乎是在飄動。

松林醫院的血頭看到站在面前的許三觀,沒等他把話說完,就揮揮手要他出去,這個血頭說:「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臉上黃得都發灰了,你說話時都要喘氣,你還要來賣血,我說你趕緊去輸血吧。」

許三觀就來到醫院外面,他在一個沒有風、陽光充足的角落裏坐了有兩個小時,讓陽光在他臉上,在他身上照耀著。當他覺得自己的臉被陽光曬燙了,他起身又來到了醫院的供血室,剛才的血頭看到他進來,沒有把他認出來,對他說:
「你瘦得皮包骨頭,刮大風時你要是走在街上,被風吹倒的,可是你臉色不錯,黑紅黑紅的,你想賣多少血?」

許三觀說:「兩碗。」

許三觀拿出插在口袋裏的碗給那個血頭看,血頭說:「這兩碗放足了能有一斤米飯,能放多少血我就不知道了。」

許三觀說:「四百毫升。」血頭說:「你走到走廊那一頭去,到注射室去,讓注射室的護士給你抽血……」

一個戴著口罩的護士,在許三觀的胳膊上抽出了四百毫升的血以後,看到許三觀搖晃看站起來,他剛剛站直了就倒在了地上。護士驚叫了一陣以後,他們把他送到了急診室,急診室的醫生讓他們把他放在床上,醫生先是摸摸許三觀的額頭,又捏住許三觀手腕上的脈搏,再翻開許三觀的眼皮看了看,最後醫生給許三觀量血壓了,醫生看到許三觀的血壓只有六十和四十,就說:「給他輸血。」

於是許三觀剛剛賣掉的四百毫升血,又回到了他的血管裏。他們又給他輸了三百毫升別人的血以後,他的血壓才回升到了一百和六十。

許三觀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裏,他嚇了一跳,下了床就要往醫院外跑,他們攔住他,對他說雖然血壓正常了,可他還要在醫院裏觀察一天,因?醫生還沒有查出來他的病因。許三觀對他們說:「我沒有病,我就是賣血賣多了。」

他告訴醫生,一個星期前他在林浦賣了血,四天前又在百里賣了血。醫生聽得目瞪口呆,把他看了一會兒後,嘴裏說了一句成語:

「亡命之徒。」

許三觀說:「我不是亡命之徒,我是?了兒子……」醫生揮揮手說:「你出院吧。」松林的醫院收了許三觀七百毫升血的錢,再加上急診室的費用,許三觀兩次賣血掙來的錢,一次就付了出去。許三觀就會找到說他是亡命之徒的那個醫生,對他說:「我賣給你們四百毫升血,你們又賣給我七百毫升血,我自己的血收回來,我也就算了,別人那三百毫升的血我不要,我還給你們.你們收回去去。」

醫生說:「你在說什??」許三觀說:「我要你們收回去三百毫升的血……」

醫生說:「你有病……」許三觀說:「我沒有病,我就是賣血賣多了覺得冷,現在你們賣給了我七百毫升,差不多有四碗血,我現在一點都不覺得冷了,我倒是覺得熱,熱得難受,我要還給你們三百毫升血……」醫生指指自己的腦袋說:「我是說你有神經病。」

許三觀說:「我沒有神經病~我只是要你們把不是我的血收回去……」許三觀看到有人圍了上來,就對他們說:「買賣要講個公道;我把血賣給他們,他們知道,他們把血賣給我,我一點都不知道……」那個醫生說:「我們是救你命,你都休克了,要是等著讓你知道,你就沒命了。」

許三觀聽了這話,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你們是?了救我;我現在也不是要把七百毫升的血都還給你們,我只要你們把別人的三百毫升血收回去,我許三觀都快五十歲了,這輩子沒拿過別人的東西……」

許三觀說到這裏,發現那個醫生已經走了,他看到旁邊的人聽了他的話都哈哈笑。


(摘自《許三觀賣血記》,麥田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