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奇情 葉樹姍（資深名主播）

　　「這樁婚事，將是天下所有人的談資。」

　　「對此我毫無畏懼，那麼妳呢？」

　　「從十歲開始，平陽公主就不再理會別人的議論。」

　　長安城中，沒有一個貴婦能像她這樣，將一份幾乎絕望的愛，保留十八年。
　　一個收放自如的女性平陽公主從小就是個比較陽剛、豪邁的女子，一直以父權社會中男性的成就標準來要求自己。她對母親王夫人（漢景帝的妃子）說：

　　「女兒就不服氣，為什麼哥哥們能夠賽馬，能夠比箭，女兒就不能？論文，女兒會吟詩作賦，熟讀百家經卷；論武，女兒會騎馬，會射箭，會使刀，哪一點比不上他們？」

　　就現代眼光來看，平陽公主無疑是個勇於做自己的人，雖然在勇敢做自己的過程中，她也有多次的退縮與讓步，包括礙於現實的環境、社會的價值觀，無法直接愛其所愛。然而她終究是個忠於自己內心，能夠收放自如的女人。她可以在權力顛峰時，毅然退隱下來，選擇過平靜的生活，可一旦有必要，她又很快地站在第一線上，搶回權力。她是一位有氣度、有謀略的皇室成員，工於心計，理智而冷靜，十二歲時幫助母親取得皇后之位、幫助弟弟劉徹（漢武帝）成為繼承人，充分展現女強人的一面；然而對於廢太子榮（漢武帝之子）的處境、栗姬（太子榮之生母）的死，她卻感到愴然，又展現了她的另一面：寬厚與包容。

　　生在帝王之家、在權力圈中打滾，平陽公主並沒有太戀棧功名利祿，這是很不容易的，畢竟很少人能做到如此，試問古今中外，多少人為了榮華富貴，寧可放棄真愛，又多少人可以勇敢做自己、堅持內心的原則？平陽公主卻願意捨去公主的榮華富貴，執著於與衛青的一段感情。這種精神，不用說在當時的社會環境，即使在現今，也少有人能真正做到。

權勢不容於真愛

　　平陽公主與衛青表面上是自主性很高的人，但他們的愛情卻是那樣的矛盾，很多外在因素都在主宰他們，畢竟那是一個父權社會、禮教社會。他倆在各自都有配偶的情況下，發展出一段似有若無的戀情，根本不見容於社會。再則，女性很多時候還是會被壓抑、限制，平陽公主亦不可避免地受到她的身分地位、角色的束縛，而不斷地壓抑自己，以致好幾次關鍵時刻，當衛青直截了當地表達對她的愛意時，她卻膽怯退縮、嚴厲拒絕了，雖然其實她是多麼渴望！

　　然而，她內心深處的另一種聲音卻不斷地浮現，那是來自她很早就對「政治婚姻」的敏銳觀察與清楚認知，小說中有一段她與母親王夫人的對話：

　　「娘！我只問您一件事，您是願意當大漢皇后，還是當父皇的寵妃呢？」

　　「魚與熊掌不可得兼麼？」王夫人的話裡含著繾倦之意，畢竟，那個身材高大、笑聲宏亮的帝王，是他此生唯一的戀人。

　　這部小說中的幾個女人，包括平陽公主的母親王夫人、漢武帝的皇后陳阿嬌、衛子夫，以及漢景帝的愛姬栗妃等，她們並不懂什麼叫做真愛，對於政治婚姻的本質也認識不清，都想同時兼有愛情與權勢，因此一個個不可避免地踏上不歸路。平陽公主比她們高明的地方，就在於她能不斷地思索，問自己是要感情，還是名譽、地位？她很清楚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最後必須做出抉擇來。

　　正由於平陽公主個性上寬容、大度與勇於自省的特質，終究讓她以三十八歲的高齡，勇敢地向丈夫曹壽訴請離婚，並接受小她六歲的衛青的求婚，追求到自己內心期盼的真愛，過自己最想過的日子。

政治婚姻下的苦命人

　　基本上，平陽公主與夫婿曹壽、衛青與妻子趙吉兒，甚至王夫人與入宮前的夫婿金五郎，都是政治婚姻下的犧牲者。面對自己枕邊人的「精神外遇」，曹壽、趙吉兒的寂寞、幽怨與無奈，絕不亞於相愛卻無法結合的平陽公主、衛青。

　　曹壽的苦悶，透過一次酒後對兒子曹襄吐露的真言而表露無遺。在曹襄眼中，「父親一直是鍾愛母親的，但他在婚後才發現，他娶到了母親的人，卻沒有得到她的心。她的眼睛，總是茫然地看著遠處，她在愛著別人。」雖然衛青用曹壽對妻子平陽公主的不忠，來將自己對平陽公主的畸戀、再婚合理化，但這中間的情感糾葛、拉鋸卻十分複雜。所謂的不忠有兩種，一種是行為上的不忠，一種則是精神上的不忠。表面上看，是曹壽先對不起平陽公主，在外頭另結新歡，但事實上究竟誰對不起誰？早在比武招親的時候，平陽公主就對身為平陽侯府家奴的衛青有了好感，明明愛的不是曹壽，但卻嫁給了他。出嫁那一刻，「平陽公主一動也不動，既沒有迴避，也沒有迎合。她的思緒，此時也是一片茫然。怎麼，就這樣將自己交出去了麼？再也不需要另外的愛情？」這對滿心歡喜娶得意中人的曹壽而言，情何以堪？

　　再看衛青的元配夫人趙吉兒，一個在上林春宴對意氣風發的衛青一見鍾情的少女，在婚後，才察覺自己與衛青活在兩種不同的世界、不同價值觀，沒有交集，活得非常可悲。她曾當面向平陽公主說：

　　「長公主，我真的恨妳！」趙吉兒無力地倚住屏風，「妳竟然將平庸的我，嫁作衛青的妻室，將我送入注定處境淒涼的婚姻……明知他心裡有妳，我卻總是懷著一絲僥倖的心理，想用自己的真情打動他。然而，他越是勉強地對我溫柔，我越能從他的眼睛深處看見妳……」

　　書中雖對趙吉兒著墨不多，但她第一次，也僅有的一次對平陽公主沉痛的表白，勇於把自己心裡面的怨、恨，那麼直接、強烈地透露出來，一方面突顯出趙吉兒的個性，同時也可見政治婚姻之下的無奈與幽怨，不管對男性，對女性所造成的內心衝撞，會是多麼的深刻！

所有男人都不如她

　　一部成功的傳記小說，可以讓我們看見傳主成長的過程，以及他的性格特質。在《平陽公主與衛青》中，我們看見隨著時間流逝而不斷自省、成長的平陽公主；相對於平陽公主，那些叱吒風雲、掌握權勢的男人，包括弟弟漢武帝、丈夫曹壽，以及戀人衛青，卻都在他們的事業、愛情、年紀到了一定階段後，便開始停滯、墮落、沉淪。

　　曹壽在與平陽公主結婚之後，開始墮落：

　　二十三歲的平陽公主，不再像幼時那樣頑劣，她變得有些深沉內斂。而年近三十的曹壽，毫無建功立業的打算，只喜歡和長安城的公子哥兒們一起鬥雞走狗，一擲千金地比闊。

　　平陽公主的弟弟，那位主宰天下的漢武帝，在登上權力的高峰之後沉淪了，更精確地說，他是在權力中腐化了：

　　平陽公主垂下了頭，離開皇宮多年，從前那幼小的對她深深依戀的膠東王徹，已經長成了滿面虯髯、威武而傲慢的君王，每個人和他說話都戰戰兢兢，平陽公主也覺得和他越來越遙遠。

　　衛青從一個家奴卑微的身分，力爭上游，在戰場上建立了不朽的功業，也在朝廷中替衛家鞏固了權勢，但是，他在達到事業的顛峰後，便開始患得患失，看不開了：

　　衛青的手，無力地攀住窗櫺：「我登時醒悟，一個沒有戰場的將軍，不如一個田舍郎。」他苦笑著，「我臥床一個月，皇上沒有片言隻字到我的床前，傷好後第一天上朝，他連一句問候的話都沒有。」

　　作者描述平陽公主改嫁衛青之後，發現衛青突然變老了，除了外貌的改變，還有內心的變化。那時候，衛青已經比不上她。以現在的觀點，這就是成長的停滯。衛青並沒有隨年齡、歷練和社經地位的提高而成長，甚至退步了，因為他失去他的戰場後，就頓失重心。但是平陽公主不然，隨著際遇的轉變，她不斷地突破、參透、了悟、行動。

　　而她的前任丈夫曹壽，同樣在婚後，即沒有再進步，反而夜夜笙歌，結交一些狐群狗黨，認識一堆女人。這其實就是為什麼許多夫妻結婚後會出現裂痕的原因之一。現代很多不幸的婚姻都是這樣產生的：一方不斷在成長，一方停
止不前，甚至退步，最終導致兩人差異越來越大。

　　平心而論，衛青之所以不斷努力，是為了獲得平陽公主的青睞。為了能夠匹配得上他的夢中情人，這種誘因，使他一次又一次地努力。然而他並不知道，平陽公主真正在乎的，並非他的地位侯爵，而是那份敢於追求真愛的勇氣和堅持。書中有一段即描述了這樣觀念上的差異：

　　「可笑！」平陽公主掙紅了臉，「相識十八年，你仍然不懂我！」

　　「我懂得！」衛青笑道，「我想告訴妳，無論從什麼方面，我都掙得了足夠的資格，來贏得妳的愛情。」他收緊了雙臂，將平陽公主擁在懷中。

　　「愛……它不計較資格。」平陽公主凝望著河水中二人親密相擁的身影，喃喃說道。

　　在政治婚姻這個強大罩門下，女性多半是無法自覺自拔的，我看這本書中的女性人物，唯一能夠與平陽公主相提並論，不斷成長與自覺的女性，恐怕只有趙吉兒。在衛青死後，趙吉兒放下了自尊，向平陽公主要求讓她見衛青最後一面，這一刻，她赤裸裸地對平陽公主吐露她的內心世界。

　　趙吉兒在漫長的幽怨歲月裡，逐漸學會了寬容，逐漸自我提昇，因此走出了衛青帶給她的強大陰影，以致最後居然感謝平陽公主--一個她原來非常憎恨的人。不像平陽公主，趙吉兒並未受過什麼詩書薰陶或人生歷練，那完全是發自內心的自我成長。對許多女人而言，男人與愛情，是她們的全部，然而在衛青棺木前，趙吉兒與平陽公主把她們的妒、恨，對男人的獨佔性都拋開了，趙吉兒從說「我最恨妳」，到說「我感激妳」，這樣大的轉變與勇氣，以趙吉兒的出身和背景而言，是相當不簡單的。

十八年的迷藏遊戲

　　平陽公主和衛青之間偉大的愛情，「時間」是很重要的一點，藉由時間的長度，來凸顯兩個人彼此的愛戀與堅持。而他們之間若即若離的感情，靠的即是對對方無盡的想像，來維持心中似有若無、明明知道卻不是很有把握的感覺。這好像迷藏遊戲，讓愛情變得有趣、奧妙。小說中有一段描寫得非常好：

　　清晨坐在床邊俯視衛青的臉龐，平陽公主常會以為自己還在夢中。這樣的夢做得實在太久，有二十幾年了，以致於當它變成現實的時候，兩個人都有些不能適應，常常會面露恍笑，在燈下怔怔地對視。

　　我們不禁要問，若當時兩個人早十年在一起的話，感情會不會變質？畢竟他們是憑藉對彼此的想像，來堅持將近二十年的相思。例如在衛青的腦海裡，始終有這樣的場景：

　　九年來，他始終在小心呵護著自己的夢。他知道，自己用精妙的箭法、騎術和刀術從圍場上搶來的這個血統高貴的新娘，永遠不可能屬於自己。他每夜都牽著她的馬，翻過積滿冰雪的山坡，向著白茫茫的遠方走去……

　　有情人終成眷屬，成了眷屬之後不一定一直有情。嚴格來說，平陽公主後來之所以與衛青感情深厚，那是因為他們只做六年的夫妻，衛青就死了。假使再久一點呢？假使衛青不那麼早死，那麼他們最後還會不會在一起？就像曹壽，剛開始平陽公主也在享受他的溺愛，就算不是真正愛他，但她也樂意徜徉在那種感覺當中。衛青要是活得長一點，抑或兩人更早結婚，也許這個愛情故事就不是如此結局了。

　　等待的過程和想像總是美的，但事實和結果卻未必！

──(摘自《平陽公主與衛青》導讀)

[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