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君的「負責」與「捨得」 彭蕙仙（文字工作者）

　　一個美貌的女子使人想望；聰慧的女子教人仰慕；深情的女人令人憐惜；當然，富有的女子那更是讓人極度的嚮往了──但卓文君擁有的卻絕對不只這些──她慧黠是因為她充滿自信，一眼就看出愛情的模樣；她自信滿滿所以散發出無比的勇氣；她勇敢向前抓住自己想要的幸福，背後的支持點則在於她是個堅韌的人；她堅韌所以能夠拋下既有的安定，投向未知的明天，只因為她相信對方是真愛。她甚至並不是因為認定司馬相如終有功成名就的一天，所以願意忍耐眼前的不順利；不，如果她的作為像一個愛情的賭徒，卓文君所賭的是自己對真愛的辨識能力，而不是伯樂與千里馬的對弈。

「從父」之後

　　如果說，卓文君最後終於得到了她所想要的、完成了她所想要完成的，那必然是因為她的情愛是如此純粹又如此包容、如此堅定卻也同樣寬大。在女性向前跨出一步如此艱難的年代裡，命運並沒有對卓文君特別仁慈，透過作者很會說故事的筆，讀者看到卓文君的第一次婚姻是如何地世故殘忍，內心真的忍不住要殷切期待她早日破繭而出。就外人看來，這樣一個帶著高度使命感的「政治婚姻」，最後證明對出錢出人（卓父為攀一門過氣的官宦之家，把如花似玉的卓文君嫁給對方重癆在身、連路都不大能走的兒子，還超大手筆地陪嫁百名僮僕、百萬緡錢的豐富嫁奩，但婚後不過幾個月，文君竟成了寡婦）的卓家來說，是一樁賠本的買賣，可是，對卓文君來說，卻很可能是她日後一連串壯烈愛情行動的催化劑。

　　若不是新婚半年守寡，卓文君可能沒有辦法在「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的體會中，了解到為人應當爽爽俐俐地就為自己活那麼一場，畢竟去者日疏，而生者也難以相親，在這舉目孤寂的世界裡，卓文君必然學會了傾聽自己內在的聲音，必然學會了和自己的心靈感官相依相親；也許是有了第一次全無違逆地聽從父命安排，落得悲劇下場，生長在那樣的時代的卓文君在覺得「夠了」之後，才終於敢於決定對命運主動出擊──這一生啊，聽別人的話、讓別人來發落，一回，也就夠了；接下來的人生，她不但要親自上台演出，劇本也要自己創作。

因為「負責」，所以「率性」

　　純粹的愛情總是熾烈的。卓文君的人間愛情事業是她人格的投射，有許多主客觀條件的配合，旁人要學，也是很難學得來的──然而在這個標榜自由、標榜自我的年代，卓文君的故事若還有任何足夠玩味之處，應該不是她的任性、不是她的率性，而是她對自己負責到底的態度。在這樣的人生原則下，卓文君擁有的的確是「富貴不移、貧賤不屈」的專注。

　　恣意而為看似勇敢，其實只有負責的人才敢率性，現在大喊：「只要我願意，有什麼不可以」的人，是不是真的準備好了：一旦今生做了什麼決定，那麼，就算周圍的人全部反對；就算山移海裂；就算最終事與願違、情人變心，自己依然能夠安於當初的決定──不笑自己癡，也不埋怨命運冷酷無理？

能「捨得」，成贏家

　　卓文君的另一特別之處，在我看來，是她對人性的了解，她懂得用巧妙的方式爭取自己應有的權益，不大吵大鬧也不怨天尤人，卻總是能夠在最適當的時刻，一方面給相關的人，一個必要的台階下，另一方面，也得到她所要的。在這過程中，卓文君懂得「捨得」──捨下財富，捨得讓自己受些瘋言瘋語的委屈，終於讓她順利從死寂的婆家脫困；捨得讓自己當壚受調戲，讓她順利取得父親的資助；直到司馬相如有心納妾，卓文君也不與他當面臉紅，而是避走他處。置之死地而後生，豈不也是一種以退為進呢？卓文君沉得住氣的處世智慧值得許多信奉「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女性參考。

　　這是一本非常動人好看的小說，作者懷抱著對卓文君明顯的激賞之情，舖陳出一個奇特女子精采的一生，這女子別說在千年之前，就是在此時此刻，也是如此罕見而令人心生嚮往。作者寫情真摯深刻，寫景活靈活現，似有《紅樓夢》的細膩雕琢、又有《兒女英雄傳》的俠骨豪情，讓人看了幾乎欲罷不能。除了因為書中人物本身就有極強的書寫質地之外，作者一枝飽含溫柔溫暖但亦對人情世故有鞭辟入裡觀察的筆，的確也非常盡責地為讀者述說了一則不容錯過的人間傳奇。

──(摘自《卓文君雪夜私奔》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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