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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業運河,新威尼斯

作者:黃金樺

二○一二年,我擔任淡江大學建築系Sand Helsel 教授所帶的學生設計課客評老師。對於生於美國,目前除了任職澳洲RMIT 大學建築學院國際事務總監,也在各國建築學院擔任客座教師的Helsel 而言,新北市蘆洲,對她而言是個再獨特不過的區域。因此,她要她的台灣學生為這聚集大量製造廠的城市後台空間,提出新的出口。

要二十歲左右的台灣大學生,在這充滿違章建築的工業區裡找到特殊性,並且為其再生找尋潛力,似乎是相當大的挑戰。多數同學都希望能夠將文創設計工作室帶進蘆洲這多為藍領勞工的社區,這也許是再自然也不過的媒合。

同學們對大家主觀認定是「醜」的東西,去找到重生的可能性,也只能因循目前對於廢棄廠房、歷史建物的一貫處理手法──注入文創產業。

我心裡思考的是:除了文創,是否還有其他可能性?對同樣曾是重工業區的布魯克林Carroll Gardens,紐約人對於它,有更多彷彿狂想曲般的想像。

與其等待聯邦政府遙遙無期Super Fund(超級資金)的撥款整治,當地居民決定用自己的力量,用一間間的店家,開始改造社區,並以舉辦水上嘉年華的方式,讓大家看到這污染運河的更多可能。

Carroll Gardens 曾是圍繞著十九世紀時美國最繁忙商業運河Gowanus Canal 而發展的社區。只是,幾十年的重工業發展下,似乎也只能透過她「花園」般的名字,想像她可能的美好。

自一六三六年荷蘭人從印地安人手中買下的這塊土地後,它的發展就在三百年裡走過潮起潮落。

商人們當年看中了這片還是沼澤區域的鄰近水路,如同曼哈頓南街海港在貨運上的便利性,開始順著沼澤開鑿出運送貨物的水道,並沿著水道興建倉庫與船塢,讓運河成為商品往港口輸送的關鍵運送帶。

十九世紀時,這裡已為紐約創造了相當多的工作機會,也吸引了為數不少乘風破浪來新大陸尋找美國夢的移民。現在,走在Carroll Gardens 裡,還看得到兩、三層樓精緻磚造住宅前,都有一片整理得相當美麗的花園。花園中的聖母瑪利亞像還守衛著居住於此的多數義大利移民。街頭上的幾家道地愛爾蘭酒吧,則曾是十九世紀初期來到紐約的藍領階級工人們,下工後得以跟愛爾蘭老鄉敘敘舊的場所。


這些移民的後代子孫,有的持續在這裡經營自己的家園,有的在這尋夢城市有更好的發展,生活日漸優渥,選擇了落腳其他地方。可是,曾經如沃土般滋養移民在新世界裡落地生根的運河,卻逐漸讓人遺忘,甚至棄如敝屣。

當紐約從製造業轉型為金融及設計產業重鎮之後,這個地區已逐漸失去其在經濟創造上的優勢。而Gowanus Canal 這條曾是美國最繁忙、為紐約創造相當程度經濟來源的輸送帶,現在卻是重度汙染的運河。連白鴨子意外游入都會成了黑天鵝。同樣是航行在沼澤裡,三百多年前的船隻,是為了開啟水路;二十一世紀以來,伴隨著油漬前進的橡皮艇,是為了徹底清除下水道所排放出的垃圾與淤泥。

二○○七年時,曾有一隻幼鯨意外地游入這條運河,當居民發現牠擱淺在岸邊,當地居民對該區的狂想曲,又熱絡地響起。

自從各種重工業從這裡撤離之後,不管是紐約地區的建築院校、當地居民發起的社區組織,都在不斷地探索將這個區域幻化為「紐約威尼斯」的可能性。

屬於紐約布魯克林人的性格,在逆境中特別容易展現。

Gowanus 最大的挑戰,來自於要如何淨化這經年累月為了創造紐約經濟榮景所留下來的殘局。好在,更新的都市計畫,將該區從工業區畫分為住宅區,並積極計畫各項整治工程。

有公部門的強心劑,讓開發商們開始對該區的開發展現高度的投資意願。其中,美國最具影響力的開發商之一Toll Brothers,甚至計畫開發有如威尼斯運河流經家家戶戶的高級集合住宅。美國的大型連鎖超商Whole Foods 也曾計畫在二○○六年進駐。

乍聽之下,一個工業運河的重生,似乎可以非常有效率地在政府及大財團的決定下改變命運。然而這個挑戰所需要的政府支持太大了。二○一○年美國聯邦政府所做的一個決定,撼動了大家;為這條運河的未來,添加了許多的未知數!

聯邦政府指定該區為Superfund Site,意謂著將以聯邦政府的資金協助淨化所有在該區已發生的污染殘局。這樣的轉變,在外人聽來似乎是件好事,但熟知內情的人都知道,透過聯邦政府支持過的Super Fund 案件,都一一變成遙遙無期的夢想。

雪上加霜的不單單如此,先前覬覦透過河川整治後能提高土地價值的多數建商們,都對於住宅開發案的投資一一卻步了。

可喜的是,一種屬於紐約布魯克林人的性格,在逆境中特別容易展現。

這些小商業以如此的速度在這裡展開,正驗證了Gowanus 隱藏的無窮潛力!


曾經選擇在傍晚時分散步到運河邊,看著水上的遊艇倒影以及不時飛來戲水的野雁的話,就不難想像,為何當地的居民要舉辦一年一度的獨木舟大賽。甚至有位綠色生活鬥士,決定在運河上試驗一年完全自給自足的生活。在自己建造的水上之家,自行過濾雨水,吃著過濾雨水灌溉的土壤所種植出的蔬菜,以裝在船上的太陽能板獲取電源。即使寒冬中,被強風吹倒的蓄能系統發揮不了作用,他還是決定在船上繼續過如魯賓遜般的生活。為了向大家宣示這條運河的無限可能。

在運河旁擁有多數土地的Tinneny 父子,回憶起當該區被劃分為住宅區的熱絡程度:「每天都有開發商們敲門希望來跟我們談土地的價錢。」在Super Fund 的決定後,他們決定自力救濟,在水邊的房子裡開始經營起餐廳與小酒吧。

接著是二○○八年金融風暴後的景氣衰退,讓更多的實驗性商家決心進駐該區,以個人創業夢想力抗慘澹的大環境。較低的租金,為他們提供了最佳了創意試驗場。就如二○○八年在河邊第七大道上開幕的Bell House 主人Jim Carden 所說:「這些小商業以如此速度在這裡展開,正驗證了Gowanus 隱藏的無窮潛力!」

Jim 進行著以舊倉庫改建成劇院及酒吧的空間,為紐約的表演藝術工作者提供了圓夢的場地及發聲的管道。他用以個人的力量凝聚更多的能量,我們看到他的堅持,正在這裡劇烈地發酵著。

除了在運河上的獨木舟競賽之外,周邊的藝術家們還等不及威尼斯的誕生,就在河邊舉辦了電影節及水邊嘉年華。他們將一個個的垃圾收集貨櫃,鋪上防水帆布,在蓄完水後,游起泳來,以此正式宣告,要以創意狂想曲向大環境的挑戰抗衡!

雖然政府的決定擾亂所有人的期待,但是在地人以愈挫愈勇的態度,用實際的作為讓更多人看見自己土地的價值,要以創業家的精神,扭轉大政策的阻礙。


城市邊緣的大河,被冰冷的河堤擋住了,為了到河濱公園修憩,必須費勁翻越水泥山嶽。

台北與水的關係,曾經也是非常親近的。舒國治先生《水城台北》裡的年少記憶,處處是透過感知河流所形塑成的城市記憶。曾經,台北城的經濟也是由水邊開始。幾十年來,我們不斷地清除這線性流體在城市裡的樣貌。為了有更多的土地滿足車流與建築物,市中心的小溪,被遮蓋住了;城市邊緣的大河,被冰冷的河堤擋住了,為了到河濱公園修憩,必須費勁翻越水泥山嶽。

隨著美國綠建築協會(LEED)向全世界推動建築物要具有永續性的設計與建造,節能減碳,也成了各大城市致力的目標。台北各大開發商們也大聲嚷著用滿足「綠建築指標」設計出「會呼吸的建築」。過去,大自然是唾手可得;如今,我們卻需要錙銖必較地在設備或建材上累積點數,以換取數值化的環保認證。

創造永續城市,是否可以從生活環境開始?從人們的感官都感受得到的自然饗宴開始?畢竟感官所經驗的自然,是無法被數字所再現的。

出處:遠流出版《紐約人的城市翻轉力:紐約舊街區十年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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