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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譜的演奏

作者:陳瀅仙

明明大家都是第一次接觸一個新樂器,
同學們不慌不忙地照做時,只有我有這種疑慮與抗拒。
沒有譜,我怎麼好像就不會彈琴了?
芬蘭民謠第一堂課,教的是「創造」。


拉國民謠的第一類接觸

手掌一樣小的岡德雷琴。
為了一大早的拉脫維亞民謠音樂演講,我第一次走進音樂學院的教室裡。拉開兩扇厚重的門(室內兩扇門的設計是為了隔音),一架平台鋼琴置於教室前方,四面的玻璃窗使外頭的陽光直接透進來。沒有整齊一致的座椅,只有寥寥數人自己搬過來的椅子。講師坐在古風琴與鋼琴之間準備幻燈片,腳邊的大皮箱裡有一些沒見過的特殊樂器。

一會兒,他終於開口,說他一早搭機從拉脫維亞趕來演講,結束後就要立刻飛回去。旁邊的同學似乎個個對課程胸有成竹,我坐在一旁,面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加上對波羅的海三小國其中一員的音樂一無所知,不覺坐立難安了起來。

課程開始後,老師要學員先自我介紹並說明為什麼要參加這個課程。身邊一位非常優雅的長髮女同學,說她主修愛爾蘭豎琴,去年在愛沙尼亞交換學生,想了解拉脫維亞的音樂;另一位男同學說,他想多了解波羅的海國家音樂之間的關連性;而我,只說自己來自台灣,來芬蘭學習岡德雷琴。

慕克圖帕沃士(Valdis Muktup?vels)老師是拉脫維亞音樂家、民族音樂學者、民謠復興者,致力於發揚拉國民謠樂器夸克勒琴(kokle),與芬蘭岡德雷琴在音樂學上同屬齊特琴(zither)家族,但外型上,岡德雷琴看起來像羽翼,而夸克勒琴則是梯形。除了傳統樂曲傳承之外,慕克圖帕沃士老師也改編和作曲,發了幾張唱片。

演講結束後,收好滿滿的筆記(奇怪的是,現場只有我在做筆記)準備離開,推開第一扇門時,一個人跟在我身後追出來,瞬間拍了我的肩,是一位女士。「如果妳對岡德雷琴有興趣的話,歡迎來上我團體班的課。」她說。

「寫信給我吧!」我來不及回答,她又補了一句。她是誰呢?我帶著滿腹疑問離開了教室。我猜想她大概是注意到我的自我介紹。

找了時間去課務組登記課程,得知授課老師是辛妮卡,她和先生馬地都是芬蘭著名的岡德雷琴演奏家。

飄洋過海的報告

民謠系位於音樂中心七樓,每間教室(更適切來說是「琴房」)放著不同類型的樂器。提琴教室裡,牆上懸掛了芬蘭悠亦可(jouhikko)提琴、愛沙尼亞提琴、挪威提琴,較大的瑞典尼可哈巴(nyckelharpa)提琴則置於櫃子上。特別的是,角落還有一把中國的馬頭琴,據說是中國代表某次來訪時送給芬蘭政府的禮物,由於沒人知道這個樂器如何彈奏,所以輾轉被送到了音樂學院來。管樂教室裡,櫃子一拉開,七、八層抽屜放了好多不同的笛子,每一支都被照料得很好。打擊樂教室裡則是最壯觀的,直逼天花板的三層櫃擺滿各式樂器,非洲鼓、鈴鼓、沙鈴、木箱鼓……。


▲岡德雷琴教室裡,每把琴的樣子都不一樣。


岡德雷琴教室是民謠系中數一數二大的,因為它是芬蘭民謠最重要的樂器之一。第一堂岡德雷琴課,走進教室,放眼望去是一整面牆的岡德雷琴,每一把都不一樣,五弦、九弦、十弦、十五弦、二十五弦,不同顏色,不同木質,來自不同國家。我邊看邊想,芬蘭社會確實重視「差異化」,連岡德雷琴也不例外!(後來我才間接知道,原因是出自不同樂器師之手,每個樂器師都有自己的尺寸與風格。)

辛妮卡走進來,和我握手,歡迎我上她的課。「這是妳寫的嗎?」她手上拿著兩張紙。我一下子意會不過來,見左邊一張全是中文,右邊一張則是我不懂的語言。

「這是妳寫的報告或心得嗎?」辛妮卡又確認一次。

定睛一看,總覺得似曾相似。想了半晌。「這不是我在研究所上王嵩山老師的課堂作業嗎!?」我大吃一驚,問辛妮卡怎麼會有這份資料。

「我用妳來信的『署名』google找到的,然後翻譯成芬蘭文來看妳寫的內容。我想了解妳在台灣學些什麼,這樣我才知道該給妳什麼樣的學習資源。」她緩緩地說。

我還在一旁為自己兩年前的課堂報告「飄洋過海」到了芬蘭老師手上而驚恐,而辛妮卡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這『真的』是妳的報告嗎?我真的找對了。」她眉飛色舞地說。

用琴音自我介紹

同學們陸陸續續進來了,其中兩位跟我一樣是交換生,分別來自挪威和丹麥,其餘則是芬蘭同學。辛妮卡把調好音的五弦岡德雷琴每人發了一把。

「我們就用岡德雷琴來自我介紹吧!名字中,母音的部分就彈第二或第四弦,自由選擇;子音的部分則彈第一、第三或第五弦,也可以自由選擇。你們得持續不間斷地彈,直到我猜出你們的名字。」辛妮卡說。

我心想,第一堂課不是都先從樂器的歷史背景介紹起嗎?更何況,老師並沒有講解樂器正確的彈奏姿勢、音階是什麼。當我還這麼想的時候,大家已經開始彈了。

真要彈一長串中文名字實在太複雜,想了想,我還是只彈其中一個字「Ying」就好。

由於七個人的名字長短不一,起初彈的節奏不太一樣,後來彷彿有了默契,節奏漸漸趨於一致,五條弦的岡德雷琴的五個音,在交錯排列中融合成一種莫名的和諧。辛妮卡慢慢猜出每個同學的名字,不過我想那應該不會太難,畢竟芬蘭人的名字經常重複。約三、四分鐘後,只剩下我和挪威、丹麥三個外國同學,辛妮卡才一一問我們的名字。這種「自我介紹」說起來也滿另類的。

「接下來,用你現有的技巧來彈奏岡德雷琴,或是你能發明新技巧彈奏也可以。」辛妮卡說。

沒有譜,面對岡德雷琴的我,能成為演奏者兼創作者嗎?
「譜呢?」我疑惑了半天,心想沒有譜要怎麼彈?第一堂課不是應該先教一點基本指法嗎?或是老師示範一次,讓我們模仿吧?像這樣什麼都沒說,我怎麼知道什麼是「對」?

明明大家都是第一次接觸一個新樂器,同學們不慌不忙地照做時,我才發現只有我有這種疑慮與抗拒。一旁的芬蘭同學已彈出令人驚艷的小曲調,還一邊對樂器敲敲打打。怎麼每個人都如魚得水,就只有我很在意自己的彈奏技巧是否很癟腳?沒有譜,我怎麼好像就不會彈琴了?

過去無論是中國音樂、西洋音樂還是台灣音樂,都是先學看譜,五線譜、簡譜、工尺譜;芬蘭民謠也是以五線譜記譜。但在教學方法上,老師傾向一開始不給學生樂譜,而是透過耳朵來摸索音樂。發下譜之後,學生大致知道了旋律走向,仍然不看譜,開始即興和變奏。

芬蘭民謠第一堂課,教的是「創造」。

離開教室後,內心有一股淡淡的哀傷。課程就像照妖鏡般讓人無所遁形,原來我學音樂的十幾年,是訓練照譜彈,卻無法創造。

在芬蘭的這一年,辛妮卡是我最重要的老師。我跟著她學岡德雷琴,學即興演奏,訓練自己擺脫樂譜。我記住了,芬蘭民謠音樂最大的特點──演奏者,同時也是創作者。

出處:遠流出版《聽‧見芬蘭:音樂、教育、設計、生活的交換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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