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克斯總部的大門口。
《創意電力公司》最迷人的地方，就在於這本書把一個想法如何經過嘗試、摸索、錯誤、鬼打牆、推翻、放棄的過程，做了既發人深省又曲折跌宕的敘述。其中有少數想法經過這些錘鍊，找到適當的發展形式──在皮克斯就是以動畫長片的形式──得以呈現在觀眾的面前。
我們只要回到一個基本事實，就知道創意的發展多麼困難、途中有多少岐路死巷：皮克斯從剛開始的43名員工，到今天超過一千名員工，這麼多人每天絞盡腦汁、辛苦工作，二十年也就製作了14部動畫電影。或許讀者會被亮麗的票房所炫惑──累計票房超過85億美元──但是回到14這個數字，或許我們多少可以瞭解動畫耗費人力之巨，每一個開拍的決定，都代表了背後非常大的風險。而為了降低風險，皮克斯勢必嚴格而無情地挑戰公司同事提出的想法。
以今年8月即將上映的《腦筋急轉彎》來說，《創意電力公司》剛好有若干篇幅敘述了這部動畫成形的點點滴滴。在皮克斯內部，有一個「智囊團會議」（brain trust）的設計，由公司的資深、有豐富經驗的員工組成，他們的工作不只是以「上級指導員」的姿態挑剔同事的構想，而是從同事的努力中看出發展的價值與目前的缺陷。
《腦筋急轉彎》的導演是彼得．道格特（Pete Docter），他是皮克斯的元老功臣，皮克斯的成名作《玩具總動員》、《怪獸電力公司》和《瓦力》就是由他編劇，後來在《天外奇蹟》開始執導，賦予動畫角色有如人與人之間的細膩情感，是道格特的強項。皮克斯開了一次智囊團會議，來檢視道格特的構想。在開會之前，道格特已經率領團隊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來討論研究如何呈現人的心理活動。這個構想從道格特提給智囊團會議的名稱就可以知道他要做什麼：了解我們如何坦率地提供建議。這是彼得．道格特的電影，還在製作初期，當時的名稱是《未命名的皮克斯電影，帶你進入大腦內部意識世界》（The Untitled Pixar Movie That Takes You Inside the Mind）。很清楚，但一看就知道這個名字不會賣。
在一般的公司，就會開始挑剔這個奇怪的名字，攻擊得體無完膚之後，把它否決掉。但是，皮克斯的同事們不這麼想：他們覺得這個想法很有企圖心、層次豐富：
彼得解釋過他們到目前為止大致的想法，以及他希望在哪些特定場景和觀眾連結。他問：「大腦有什麼情緒？我們想讓這些角色符合情緒的感覺。我們的主角是喜悅（Joy），她開心時真的會發亮；另外還有恐懼（Fear），他覺得自己有自信、溫文儒雅，其實有些膽小，經常被嚇到；其他角色還有憤怒（Anger），以及形狀像淚滴的悲傷（Sadness），再來是對一切事物都嗤之以鼻的厭惡（Disgust），這些角色都在我們所謂的總部上班。」
大家都笑了起來，接下來十分鐘的試映，很多場景也可以聽到笑聲。大家都同意這部電影，就像彼得之前製作的《天外奇蹟》（Up），會是相當感人的原創電影。我提過彼得擅長梳理場景，創作出打動人心的有趣情節，以不同情緒為角色很能發人深省，也有很大的發揮空間，但是隨著腦力信託開始熱烈討論，大家似乎都認為電影的主要場景──關於兩個角色在爭論為什麼某些記憶會消失、其他則永遠留存──太薄弱，無法把觀眾和電影想處理的深刻概念連結在一起。
彼得身材高大，身高將近一百九十五公分，卻給人溫和勇敢的感覺，這些特質現在就能看到。聽著我們分析關鍵場景有什麼不對勁，他的表情很從容，沒有痛苦。他之前經歷過很多次，相信腦力信託的力量能夠幫助他到達他想去的地方。
坐在中間的是二○○○年加入皮克斯的布萊德．柏德，他曾替華納兄弟（Warner Bros.）撰寫並執導《鐵巨人》（The Iron Giant），他幫我們製作的第一部電影是二○○四年上映的《超人特攻隊》。布萊德天生帶有反骨，反對一致的創意，他追求藝術成就，講話如連珠炮般精力充沛，總是為了創意而戰（即使沒有人和他戰鬥）。因此，他最早明確地表示他覺得核心故事不夠有力，他告訴彼得：「我知道你想保持簡單，讓觀眾感受到連結，但是我認為需要再加一些東西，幫助觀眾投注更多情感。」
接下來發言的是安德魯．史坦頓，他常說：「犯錯要趁早。」如果面前有兩座山丘，你不確定要攻擊哪一座，他說，正確的行動是趕快決定，如果發現選錯了，就馬上轉身攻擊另一座，唯一不能接受的行為是在山丘之間跑來跑去。現在他似乎在暗示，彼得和他的團隊衝進錯誤的山，他說：「你可能要花更多時間找出想像世界的規則。」
每一部皮克斯電影都有一套要觀眾接受、理解和欣賞的規則，例如《玩具總動員》，人類聽不見玩具說話的聲音；《料理鼠王》的老鼠都用四只爪子走路，就像正常的老鼠，除了主角小米是站著走路。道格特這部電影目前為止的規則是記憶（以發光的玻璃球呈現）儲存在大腦裡，經由迷宮般的滑道傳送到資料庫。檢索記憶時，它們會從另外一組滑道滾下，就像把球送回打者手中的保齡球球道。
那個架構很清楚，但是史坦頓建議他們要釐清另一個規則：記憶和情緒如何隨著大腦老化而改變。史坦頓說，這是電影建立關鍵主題的時刻。聽到這裡，我想到《玩具總動員2》加上企鵝吱吱之後，馬上建立玩具壞掉後可能被丟在架上、不再被愛的想法。史坦頓覺得這裡缺少這種影響，所以電影沒有成功，他坦率地說：「道格特，這部電影是關於我們必然會長大、改變。」……（以上摘自《創意電力公司》第五章）
 其實，皮克斯的每一部動畫，都在探索支配想像世界的規則是什麼。而每一部動畫的規則，都不一樣。觀眾未必看出這些規則，但是觀眾會「直覺地」認為這個故事「怪怪的」、「沒有說服力」，或是被這些角色、故事所感動。
《創意電力公司》帶領讀者去瞭解皮克斯面對創意的態度，也回頭審視讀者的「直覺」而帶來了看動畫之外的雙重享受與雙重收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