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將要消逝的風景 |
|
作者:王春子 |
我的老家是兩層樓的磚造透天厝,有一年雙十煙火時爸爸打開屋頂的天窗,帶著我坐在屋頂看煙火,斜斜的屋頂上不能亂動,腳下連接的是另一戶人家的屋頂,我緊張地握著爸爸的手,正襟危坐地觀賞煙火,是有趣又害怕的經驗,事後被媽媽知道,爸爸又被唸了一會。
最近因為工作,開始對萬華做田野調查,需要拍照和蒐集資料,其中包括我從小生活的老社區。台北市西區是屬於老舊、邊緣的,調查工作進行時,社區也正計畫要都市更新,在居民同意後,就要拆除蓋成新大樓。說明會召開前,姑姑和老鄰居說:「咱要求之後能像現在一樣,打開門就可以跟隔壁聊天,老厝邊還是住在一起,能互相照顧。」
小時候曾經有段時期不喜歡這一帶,覺得是個龍蛇雜處的地方。社區外是龍山寺,緊臨著夜市,還有舊時的寶斗里是從日治時期開始規劃公娼設置的區域,記得有一次高中同學的爸媽載我回家,同學好奇地指著車外穿著過氣火辣的歐巴桑們問:「她們在幹麼?」同學的爸媽沒好氣地小聲回答:「都是在站壁的娼妓。」因為萬華很早就開發了,早期住在這裡的居民多是從中南部上來,等待工作的臨時工或者是都市邊緣比較貧困的人、夜市攤販、土流氓……,還有流浪漢聚集。
爸爸是萬華人,祖先們好像一來台灣就決定在萬華(艋舺)這裡住下來,然後跟著它興衰。媽媽則是結婚後才住這,外婆家在板橋,客廳和房間都大大的很舒服,還記得有一次外公拿書來送我,那天下著大雨,外公留在我家裡過夜,晚上爸媽把房間讓給外公,外公睡在小小的房間裡,夜裡一個人難過得哭了起來,後來聽說是當時外公心疼媽媽住這很委屈,一家人擠在小屋子裡。長大後,家裡比較有能力,又買了房子,我也才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間,不過還是在同一個社區裡,爸媽說他們喜歡這裡,親戚朋友都在這,日後年紀大了大家也好相互照應。
社區裡的房子歷史相當悠久,早期蓋的房子結構都是木造的,三角形的屋頂可以看見很粗的木頭樑。每一家的格局坪數大約是十五坪,小小的。兩排房子面對面像長屋般,中間有一條細細的巷子,寬度和防火巷差不多大,兩台摩托車會車就很吃力了。而房子和房子之間只隔一道磚牆,因此隔音很差。
這樣的老房子,雖然很難保有隱私,卻特別有人情味。有一回媽媽煮菜煮到一半才發現蔥都用完了,大喊:「害啊害啊,那無蔥啊!」著急的趕緊喚我去買。我這才從巷子尾走到巷子中間時,已經被鄰居的媽媽攔下,熱心的阿姨將手上大把蔥塞給我,「剛聽到妳家沒蔥,先拿去用。」
有時候小孩哭鬧不停,比較有經驗的老媽媽們聽到,會主動去敲門,問:「小孩一直哭,是不是肚子餓了,是不是不舒服啊?來給我看看。」經驗老道的媽媽幫忙揉一揉脹氣的肚子,或幫忙不知所措的新手媽媽接力哄小孩,小孩子們好幾次就這樣被馴服。
不過自己一個人顧家就很可怕,隔壁拿鑰匙開門時會聽成在開家裡的門,好幾次開心地奔下樓迎接爸媽,打開門卻是空無一人,甚至連隔壁上下樓梯的聲響也會搞錯。只有自己獨處的房子裡,還是有很多聲音,上下樓梯的聲音、穿越走廊的腳步聲、打開衣櫃、講話聊天的聲音,有時候屋頂還會有貓咪翻滾、走動的聲音,膽子小的我常常害怕得躲在棉被裡。
這些都是將要消逝的風景、聲音,未來或許會有新的風景和不同的生活方式在這裡展開。
老萬華的小時候
我是在萬華出生長大的,傍晚要去補習的路上,得穿越人潮擁擠的夜市,充滿燒烤、油炸食物的香味。到了清晨,喝醉續攤的酒客陸續散場。特別記得國一的夏日,吹來的熱風裡還夾雜著果菜市場的綜合氣味。
萬華的建築是在不同的時空下,一層一層發展組合出來的,最早可以追溯到清代。她有充滿歷史風味的清代古蹟、也有日治時期的矮房子,交叉其中的是錯綜複雜的小巷弄。
那些有時代背景的老舊房子,都被列在都市更新的計畫裡。
天橋國宅
華江橋旁,房子和房子一棟一棟被天橋串聯起來,一樓挑高為店面,二樓的長廊是可供公眾使用的天橋,有住戶也有店家,住戶的信箱就在一樓通往二樓的樓梯牆面上,三四樓為私人空間,裡面有天台、空地,別有洞天。
矮房子
像日式長屋般,兩層樓高的小房子,房子和房子之間只隔一道磚牆。而一排排矮房間僅隔著小巷子的傳統也依然保留著,屋內的結構是木造,屋頂是瓦片。
私塾
有的古蹟隱藏在小巷弄,有些就在日常周遭,像清代至今,台北目前僅存的學海書院就和我的小學隔一道牆。
|
出處:遠流出版《你的早晨是什麼?:一個插畫家的日常見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