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在奧斯卡外語片中提名而未獲獎,「我反而覺得很舒服,踏實、輕鬆,生活回到正常,可以專心工作,感覺很好。得獎,雖會有暫時的興奮,但壓力也會隨著更大,<喜宴>從去年至今已陸續得了許多獎,如此繼續下去的話,負擔太重了!」李安誠懇地吐露心聲。
「這個冒險已告一段落」,李安微笑:「我要展開下一個冒險……」。
趕至洛杉磯參加本屆奧斯卡金像獎典禮的前一天,李安好不容易擠出時間,待在紐約上州的家中做菜,以確保兩個小孩在他和太太不在家期間,不會餓著。
有一回,李安返台洽公,也事先為妻小包好了上百個水餃,放在冷凍庫,以備不時之需。
他過去蟄伏家中六年寫劇本而練就的一手廚藝,近來已因拍戲略見荒廢。自電影<推手>、<喜宴>一炮而紅後,李安已成為中華民國最受注目的導演,片約不斷。<喜宴>不但是中華民國第一部入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電影,也是第一次獲得柏林影展金熊獎的作品。新作<飲食男女>未完工,世界各地的版權已賣出一百八十萬美元。
一九九○年,李安的劇本<推手>與<喜宴>,同時獲得新聞局優良劇本徵選的首獎與第二獎。回台領獎時,他得到中影拍攝<推手>的一紙合約,一掃紐約大學畢業後六年「待業」的陰霾。
另一個伍子胥
由於電影資金有限,要什麼沒什麼,加上籌備期間,太太又生了一場大病,李安十分沮喪與感傷。有回他說,「這根本不是低成本電影,而是無成本電影!」新台幣一千三百萬的預算在紐約拍片,只能勉強應付廿幾個拍攝工作天,絲毫不容出狀況。工作人員必須事先不斷排練,以免浪費時間和底片。
<推手>的副導周旭微,赴美與李安會合的二個月前,曾和他在台北會面,到了美國,驚訝地發現他「判若兩人,三千髮絲,竟白去一半……」。直到電影殺青,她才向李安講古,題目是「伍子胥過昭關」。
「李安很喜歡人性方面的東西,不喜歡賣弄技術,他的電影是跟著人走的,戲劇性很強,強調人性中的溫馨、無奈。他為人憨厚,是我見過的導演中,滿注重傳統人文素養的一位」,周旭微在一篇文章中寫道。
<推手>的攝影林良忠戲稱李安是「新」大陸導演,因為「在美國修練這麼多年,拍出來的竟是那麼傳統、那麼的中國」。李安說,也許得怪他年輕時在台灣看了一大堆「健康寫實」路線的電影,以致到現在仍深受影響!
工作時,只見李安經常眉頭深鎖,忙亂中,冷靜應付突發事件,所有拍片期間的困難、五味雜陳一人獨吞。旁人很少感覺到他情緒的劇烈起伏。除了工作必要,他很少講話,一開口則言簡意賅,就像<喜宴>裡的高父一樣,總是「一切盡在不言中」。偶爾,被人情世故紛擾,也只是輕輕蹙眉或淺淺地苦笑置之。
擇善固執,鍥而不捨
李安對工作常是就事論事,擇善固執,尤其是拍起電影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在李安的電影裡,他要的是「真實」,為了達到目的,他鍥而不捨。
<喜宴>裡李安為了找一位八十歲左右,德高望重、具有福相的老太太,工作人員走訪了法拉盛的所有老人中心,看了百餘位老人,結果沒有一位讓他滿意。在李安的要求下,我們出動所有的友人,打了數不清的電話,好不容易找到我們認為不錯的人選,帶給他看。只見他眉頭一皺,大家就知道得繼續再找。戲都快開拍了,還是找不到。但李安永遠是那麼冷靜地說:「不對,再找!」。直到有一天李安的太太聽說上州有個關媽媽挺合適的,特別開車接她到拍片現場來,李安一看,笑了:「對,就是這個樣子!」大家才鬆了一口氣。結果真正上場,關媽媽在洞房那個鏡頭才短短不到幾秒鐘。
由於<推手>的主角是兩位資深老演員,李安首次導戲,「臉皮太薄,不太好意思去要求!」到了第二部電影<喜宴>,有了經驗後,「這次要求時聲音比較大,控制比較好。」
講義氣,心寬容
雖然也有人批評李安處理人情事故不太圓熟,在幾個例子中,卻可看出他的為人。<喜宴>在紐約拍攝期間,因為劇情的需要及經費的關係,中國城的「新娘之家」讓我們使用其婚紗禮服及攝影棚,且只收少許的清潔費。
有一天,老闆來電希望李安出席華埠小姐選美擔任評審,那時他正在準備電影的前期製作,相當忙碌。李安只說,「他們幫了這麼多忙,再忙也得抽空,出席為他們當評審!」就這樣,李安在百忙中,硬是抽出兩天時間,到賭城當起選美評審。
出身紐約大學電影製作系的王志成,是李安的學弟。他在拍學生電影時,特別把劇本送交給李安看,想聽聽他的想法。李安讀了之後,晚上專程搭火車到紐約和王志成見面討論,並提出建議。對學長的熱心,王志成感到很鼓舞,「李安這個人很好,很夠意思!」
對於處理自己,李安一直很低調,但對於別人則反之,祗要狀況許可,他儘量予人方便。<喜宴>前期工作期間,有位工作人員表現得不盡如意,出了一些狀況。李安知道後,馬上找人教她,加強她有關電影工作的專業常識,並把她調到一個更適合的崗位,結果她在那兒發揮更好的工作效率。李安說:「她雖然在某些方面不夠專業,但另一方面則相當好,我們應該用她的優點。況且她有心要學,我們應該給予機會,成全她,幫助她。」
否極泰來
有陣子,電影拍攝不盡如意,因而工作超時。幾次下來,有幾個主要工作人員要求加薪,製作單位並沒有多餘的經費,所以決定依照合約原則,不加薪。開會時,李安看看這些工作人員那麼賣力,於心不忍,就丟下這麼一句話:「我個人來付好了!」
尚未獲得柏林金熊獎之前的一個空檔,李安應耶魯大學的邀請到該校放映<推手>並開座談會,回答觀眾的問題。
他說,<推手>裡的朱老和美國女作家關在一間房子的過程,正是他畢業後幾年生活的寫照。這部戲其實是他手上幾個劇本中,最不具商業性和藝術企圖的一個,卻與他心裡面關切的東西很相近。
李安把內心世界攤在觀眾面前,引起很熱烈的討論。後來欲罷不能,他和幾位教授、同學餐敘,聊到很晚。開車回紐約途中,細雪紛飛,李安在車內愉快地談著參加座談的感覺,與平常拍戲時的壓抑,判若兩人。
去年九月初,晚飯後我和李安跑到格林威治村看<喜宴>賣座的情況。票亭上三場全賣光的告示,令人興奮。我們向門口的先生說明來意,由於已九點多,再十幾分就散場了,於是順利進入。
有一、兩個工作人員得知是李安來了,還特別跑來和李安握手。我們到了放映廳,門一打開,只聽見「哇!」一陣全場爆笑。我和李安就站在後面,看著<喜宴>,聽著全場觀眾一波一波的爆笑聲。終場,觀眾唏哩譁啦地邊談電影、邊離場。看到此景,我再看看李安,發現導演的眼角濕濕的。我們高興地和人群走齣戲院。那晚回到宿舍,我們繼續工作,一直忙到凌晨五點把一百多頁的劇本傳真給中影後,李安才驅車回家。
超級導演VS.天才奶爸
李安雖然花了不少時間和觀眾、媒體接觸,但拍片或剪接時,他則全神貫注,不希望分心,拍完<飲食男女>,在紐約做後期製作時,邀約演講及探討仍持續不斷。
每次李安總露出可憐的樣子,婉約說道:「能不能謝絕?不是不去,實在走不開!<飲食男女>片子還沒剪好,後期製作還須加強,還是工作第一,等影片完成,再去,好嗎?」
為了工作,他犧牲了許多和太太、小孩相處的機會,記得李安的大兒子李涵就曾經抱怨:「Big Deal,爸爸才拍一部片子,就到處旅行,經常不在家!」<喜宴>之後,李安的家人大概更習慣於他的不在家了。對於一個導演來說,要顧家真難。尤其對李安這樣一個孩子心目中的「奶爸」,更是天人交戰。
九二年十二月廿三日,李安完成<喜宴>,正是聖誕節的前夕。當大家都從全美各地趕回家裡過聖誕節時,李安必須理智地提起行李,向太太、小孩說再見,回台灣準備<飲食男女>選角的工作。
去年十二月廿五日聖誕節,李安也在台灣拍片中度過。<飲食男女>一拍完,隔天李安就迫不及待要趕回紐約和太太過美國新年。越洋電話上李安感冒聲音沙啞地說道:「我飛機八點抵達機場,能不能幫我查一下,從紐約到華盛頓的火車時刻表?」由於太太在華府姊姊家,他想趕到華府接太太小孩一起回來。「她一個人開車回來五個鐘頭很辛苦,我想去幫她開車!我不放心她一個人開那麼長的路……」後來為了怕太太得在深夜兩、三點來車站接他,所以就決定先回家,隔天再去接家小。當晚七點一下飛機,他直奔回家。到了住處前的草坪,發現家裡燈亮著。李安的太太和小孩,已趕回來歡迎爸爸回家了!
且待好菜出爐
由於<喜宴>連續得獎,及其他世界票房的成功,李安一下子變成了國際知名人士,但他的為人處事,並沒有因此改變。
<喜宴>去年七月在紐約長島首映時,發行公司要幫李安準備加長型轎車接送。之前特別打電話問李安要在車上為他準備什麼酒。李安說:「什麼酒都不要!」並吩咐,準備林肯大房車就可以了。
影片的成功讓這位平時不抽菸,腦子喜歡胡思亂想,到了片場不帶任何筆記,休息時香菸一根接一根的導演更戰戰兢兢、全神貫注地為他下一部片<飲食男女>催生。
目前李安正全程參與<飲食男女>的後製工作。每天還是一大早坐著火車到城裡的剪接室工作,中午利用午餐時間,進行必要的午餐會議,工作至晚上十點。一個星期工作六天,星期天在家裡陪太太和小孩,生活仍如過去一樣簡單。
對李安而言,參加奧斯卡金像獎盛會,「娛樂」性質大過「競賽」性質,這算是他和太太林惠嘉的「二度蜜月」。
李安平時唯一的嗜好是做菜,他把拍片比喻成做菜。前期作業及拍攝期就像採購,剪接時就像炒菜。在<飲食男女>裡,李導演展示了七十五道中國名菜,而最後這道真正的好菜,正在他全神貫注下炒作著。
飲食男女
老朱是一位五星飯店的國宴主廚,中年喪妻,獨力撫養三個女兒成人。由於老朱精於廚藝,三個女兒在耳濡目染之下都成了挑精撿肥的美食家。基於這種飲食習慣而形成的挑剔性格,三個女兒對愛情與婚姻亦持獨到的見解與偏好,以致一路走來,感情也比一般人要崎嶇。當然,吃癖僅是這一家冰山的一角而已。
朱家女兒因為已屆戀愛、結婚的關鍵時刻,對身邊的異性自是草木皆兵。但是家庭教養形成的完美主義傾向,讓她們在面對人生大事時,又顯得虛偽、矯情,也缺乏誠意與勇氣。
大女兒朱家珍因為早年的一段「假想戀情」,從此在感情上總是「因噎廢食」。二女兒家倩因為工作環境和叛逆的性格,及刻意隱藏內心對完美婚姻的渴望,故而以誇張的方式選擇對象,盲目之餘也顯得有些「饑不擇食」。三女朱家寧,因年紀的差距,在家中一直是最安靜的一員,單純樂觀的性格,使她能充分品嘗生活的餘味。然而女兒不論何時都把老朱擺在心中第一位,久了之後,老人家也變相成為女兒們逃避婚姻大事的藉口。
誰料,老朱卻比女兒們都來得勇敢……。
喜宴
憑著精明的房地產投資眼光,高偉同得以持有綠卡並和他的情人賽蒙在曼哈頓的高級住宅共築愛窩。相隔千里的台灣父母卻一直納悶他為什麼還不結婚。
為幫偉同擺脫來自年老父母的逼婚壓力,賽蒙設計讓偉同和威威假結婚。從中國大陸到紐約學畫的威威非法居留地住在蒙恬區,房東是偉同。她常付不起房租,偶爾也和偉同調情取樂,最渴望的是取得一張綠卡。假結婚的勾當就在各取所需的情況下成立,為應付例行的「移民談話」,威威搬進偉同的住處。
偉同萬想不到父母竟也因他的婚禮飛來美國。高父、高母的到來,這樁假結婚變得諧趣橫生。隨著禮堂的氣氛,人物關係也產生微妙的變化。威威開始對偉同動真情,賽蒙意識到被冷落的感覺,夾在其中的偉同,痛苦更是有增無減。
一場喜宴下來,眾人爛醉如泥,醉酒中的威威和偉同在新房中的高潮戲,為熱鬧的喜宴劃上句點。
發現威威懷孕,讓偉同和賽蒙嚇呆了,又一次接受打擊的賽蒙準備離開偉同。高父突然輕微中風,在醫院裡偉同向母吐露實情。高母要兒子發誓決不能讓高父知道他和賽蒙的關係,對高母而言,這是一齣可怕的悲劇。更糟的是威威決定拿掉孩子回去中國大陸。
就在排定墮胎日子後,高父暗藏心事,默默讓賽蒙走進高家的大門。
推手
一位來自大陸的太極拳師父朱老,由在美國奮鬥有成的電腦工程師兒子接到美國奉養,與美國媳婦之間產生了種種生活及思想上的衝突。洋媳婦怕發胖、只吃蔬菜,老人則喜吃中國食物;她需要寧靜的寫作環境,他喜歡聽平劇;公公不喜歡美國電視上的暴力畫面,媳婦卻認為公公的功夫才是暴力……。
生活習慣的互異及語言的不通,加上對第三代的教育問題,使他們有不同的看法,一家人生活在緊張中。兒子在媳婦大吵之後,決定和父親商量搬家或住養老院,最後老人家離家出走。
朱老在中國城的餐廳找到一份洗碗的工作,由於不滿老闆的無理欺凌,以他的一身武功擊退老闆支使來找麻煩的太保,也讓美國警察動彈不得,出了一次大鋒頭。
老人決定獨居在中國城的老人社區,兒子一家人則一、二周定時來探望他。而朱老也與同是來美依親,最後選擇獨居的陳太太,展開了似有若無的第二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