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皎宏/遠流博識網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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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是人類溝通的工具。然而,「古今言殊,四方談異」(《論衡》),不同時間與空間的語言,其差異卻又成為人類互相交往的一大考驗。中國古人很早便察覺這種「有口難言」、「雞同鴨講」的窘況,因此曾嚮往能有一種仙草,讓人「一日服之,通萬里語」(《括地志》)。為了這樣的一個「仙草之夢」,人類歷史上,無論何時無論何處,總有一批堅毅之士,無視艱難險阻,耗費數十年之光陰,汲汲築夢,冀望成真。這些人,我們稱之為「辭書編纂者」。著名的如花了7年工夫編纂《英文字典》的約翰生博士(Dr. Samuel Johnson)、花了35年光陰致力於《牛津英文字典》的穆雷爵士(Sir James A. H. Murray)、耗盡28年生命於《大漢和辭典》的諸橋轍次、埋首方塊字與蟹行字16寒暑,領導編纂出《英漢大詞典》的陸谷孫……。如今這一份被約翰生博士戲稱為「不幸的凡人」(unhappy mortales)、「無害的苦工」(harmless drudges)的長長名單上又增加了一人,那就是憑一人之力,窮20餘年的歲月,在92歲高齡之時編纂出《國台語對照活用辭典》的吳守禮先生。 守禮仙出身台南望族,家學淵源,詩文薈萃。影響所及,台北高校時代,便選擇以文科為終身志業。1933年進入台北帝國大學,專攻東洋文學。此處「東洋文學」,主要指的就是「中國文學」。在校期間受到京都學派的神田喜一郎教授的薰陶與指導,不但養成清朝樸學「以經證經」、「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的嚴謹治學態度,也因為他的推薦,畢業後進入著名的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任職,從而走上福建方言研究之途。 直到1973年退休為止,30多年的校園生活,跨越日治、戰後兩個時代,守禮仙的學術生涯簡單、充實而有光輝。說簡單是因為他念茲在茲,數十年如一日,教的是「國語」,研究的是「閩南語」;說充實而有光輝,是因為戒嚴的時代裡,在「提倡國語」的政策指導下,台語不絕如縷,一命奄奄,語言研究本就是冷門的中文系裡頂冷門的科目,更何況是「福建方言」、更何況是「台語」?敦厚實在的守禮仙卻是人棄我撿,甘之若飴地寫出一篇又一篇擲地有聲的研究論文如〈福建語研究導論〉、〈台灣省通志語言篇〉、〈明清閩南戲曲四種〉……。其中尤以鏡別源流,整輯排比明清福建戲曲《荔鏡記》(又名《荔枝記》,閩潮一帶流傳的陳三五娘故事)的古老戲文(劇本),證明了閩南語(台語)絕非人們所說「有音無字」這一研究成果,最為學界所矚目--今日台語文研究花團錦簇,百家爭鳴,但若無守禮仙這位老園丁一番寒徹骨的慧命澆溉,只恐怕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1973年,守禮仙從台大教職退休後,便開始著手台語字典的編纂。為了能夠更方便地接觸到大陸的研究資料與歷史文獻,他選擇旅居美國。13年之後,帶回來了包含漳、泉、廈音註解、上下兩冊、1664頁的《綜合閩南台灣語基本字典初稿》,手寫本初版500部,迅即銷售一空。當時台灣意識抬頭,想要學習台語、瞭解台語的人士,幾乎是爭先恐後搶購這本書。 在《基本字典》的基礎上,守禮仙以77歲高齡,老而彌堅,猶自大步向前。期望有生之年能編出一部更完整、更適於一般人使用的台語字典。誰知1988年冬夜的一把無名火燒毀了他位在潮州街的住宅,數十年來的研究手稿、筆記卡片、文獻資料完全付諸一炬。該場火警,報載初步估計,損失約「50萬元」。同樣是一輩子研究台語文的洪惟仁先生看到後又憤怒又難過,幾度跑去探望老人家。守禮仙從瓦礫焦木堆中翻拾斷撿殘篇,無奈地接受現實。只是淡淡地笑著對洪先生說︰「閣再來去收嘍!」 這一收又是10多個年頭,在家人的傾力協助下,八十老人守禮仙「打斷手骨顛倒勇」,除了三餐、睡覺之外,從早到晚,緊守在書房裡工作,每天要到夜裡2點鐘方才就寢。終於在92歲高齡完成了《國台語對照活用辭典》。相對於坊間同類辭書,這部厚達3000頁,收詞5萬條,近千萬言的辭典有幾樣特色,不可不說︰ •採用教育部認定的台語方音符號,讓學過國語注音符號的人,很快便能掌握發音要訣。
這樣的特色,原來是治學者「舊學商量加邃密,新知培養轉深沈」的基本素養,本無甚可說,放在今日台灣一切要求「政治正確」的環境裡,卻是獨排眾議,自樹一幟。也幸而這是守禮仙這樣一位台灣意識濃厚、無可質疑的長者所提出,否則有人不免又要吶喊落伍,甚至藉機大作文章了!家國艱難,囂然紛擾,「學術與政治之間」到底應該如何分合趨捨?守禮仙絕不妥協的態度,或許足供吾人深思吧︰「咱憨憨地做,懂得的人自然認同我。價值的產生不在於研究者本身,而是源自於人們有需要。我的研究能不能符應當代台灣人的需要?才是重點;若說我對閩南語研究有什麼貢獻,意義即在於此。」--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容我們向守禮仙致敬吧! ※《國臺對照活用辭典》新書發表會,各界齊向守禮仙致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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