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光二/作家
這部長篇小說的主人翁,與其說是書名所點出的鬼龍院花子,不如說是其父鬼龍院政五郎,簡稱為「鬼政」。
話雖如此,但這部小說並非只是鬼政的一代記,而是直到鬼政在六十八歲死去時,留下的二十一歲親生女兒花子,繼續又活了二十多年,在四十五歲落魄而亡時,小說才告結束。
花子在鬼政的全盛時期出生,雖然是三名妾的其中一名所生,但是過度的寵溺與放縱,使她成為一個全無自主性而且極為懶惰的女子。二次婚姻都是建立在流氓社會的獨特生態上,非常有意思,不過到最後也都失敗,不得不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
花子毫無生活力、霸氣和積極性的性格,以及可憐的身世,正好是鬼政剛毅果斷的性格,以及強烈而粗線條的生命的對照。所以花子後半生的悲慘命運,和鬼政面臨衰運時的死亡,以及接下來鬼龍院一家的毀滅,有著必然的關連。更進一步地說,花子的愚蠢與最後悲哀的死亡,正是她的賭徒老大父親鬼龍院政五郎一手造成的。
亦即,作者沒有在鬼政死時便停筆,而繼續詳細探尋剩下來的花子往後的人生行路,以她在旅館擔任女中時悄然而逝做為結尾,是想借著在鬼政的光明生涯上,描繪愛女花子的陰暗生涯,來描寫賭徒鬼龍院政五郎及鬼龍院一家全體人員。更可以說,鬼龍院花子從乍見之下輝煌無比的少女期步入悲慘晚年的一生命運,正是土佐一方盡人皆知的賭徒鬼政的故事的象徵。這應該就是這部長篇如此取名的意義所在了吧!
正因為這些想法,所以我才說這部長篇的主角並非花子,而是鬼政。作為小說中的人物,鬼政的價值遠不只如此,所以絕不能疏於描寫這個異色人物形象所擁有的充份厚度與濃度。
鬼政是大阪俠客小林佐兵衛手下的嘍囉,在佐兵衛死後回到土佐,建立一家。
小林佐兵衛是明治時期在大阪以「三俠客」聞名的會津小鐵、小林佐兵衛、難福三人中的一人。據聞,「不管如何麻煩的問題,只要交給這些老大,一定能解決;若是三俠客排解不了的糾紛,那麼就算是天子也無法解決了」,而其中小林佐兵衛更是俠客中的俠客。他在明治年間獨力經營帶有救濟院性質的職業介紹所,總共救濟了二萬六千個貧民。以此觀之,這種人物的手下、大正時期以後被稱為「土佐第一的老大」的鬼政,想必除了控制魚市場,從事「男人的」行業之外,多少也有些仁俠的行為才是。
亦即,認為「鋤強扶弱的俠客道,和團結勞工對抗資本家的勞工運動乃同一起源」的鬼政,和勞工站在同一陣線,成立土佐勞工同盟、庇護社會運動家、主辦高知縣第一屆的國際勞動節。雖然被一直暗中資助他的當地實業家質問這種背叛行為過後,表面上他無法再插手,但是在介入勞工抗爭、暗地裡擔任調停人上,實在懂得沽名釣譽。
那一段時期,小林佐兵衛的接班人:右翼的大日本正義團總裁酒井榮藏(一八七二∼一九三九,國家主義者),漂亮地調停了大正十三年(一九二四)大阪市的電力抗爭,縮小衝突。當時的右翼是主張勞資合諧,以謀求資本家和勞工相互共存共榮為名目介入抗爭。
書中也有鬼政和警察署長暗中交易、和警察拉關係的一段。但是在以前,有威嚴、有金錢、在警察面前吃得開,是一個偉大老大的條件。但並沒有往下寫到在政黨關係上也吃得開這類事。
帶來飛行家開飛機給大家看、舉辦相撲與浪曲比賽等等,流氓老大能做的鬼政全都做了,用來儲存金錢,也在當地擴張勢力。不光是會斂財,他也曾在故鄉宇佐町大火時,做出籌贈十袋米給受災戶的義舉。這雖然是老大做的好事,但同時也是維持勢力的有效手段。鬼政的全盛時期,是從大正四年豎立看板之後,持續了十五年左右。
和宿敵荒磯一家的爭鬥場面是一個高潮鬼龍院一家雖然正是因此而傾頹,逐漸步向衰亡,但是,卻也讓鬼政看到了,入了黑道,除了做壞事之外,另一方面,多少對社會也有些貢獻的所謂俠客,最後帶些諷刺意味(caricaturized)的下場。社會的近代化使得可以勾起我們懷舊情愫的俠客,不存在於世上已經很久了。
全篇大致是從鬼政理智的養女松惠的觀察角度來敘述,可以說是一項很高明的安排。一直試圖脫離鬼政一家,但總是無法成功,而回到當地的松惠,用冷靜的眼光,看盡一家的興亡盛衰。尤其是文章最後以松惠領悟到圍繞花子的一場戲夢人生,乃是人世因緣與輪迴的絕妙之處,而深感不可思議的那一段,無疑成為這部長篇的一個總結了。
(選自《鬼龍院花子的一生》,1996,實學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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