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葡萄園都成為禁地,筆、墨、刀都是禁忌,
一個字都不准流出。臥房成為囚室,窗簾緊緊閉鎖。
哭泣。白天黑暗如同夜晚。
夜晚無眠如同白天。時間流逝。
1116年4月12日。根據喜鵲、水販以及
聖朗德里港的傳言:清晨一大早,艾洛依絲(註1)腰上
圍著綠藤和茉莉編織成的花圈,在一張從奧維德
著作上撕下來的殘頁邊緣上書寫。她的共謀者,
她忠實的女僕多蕾特,在門後睡著了。
由於被剝奪寫字的工具,艾洛依絲將指甲
削成筆尖。以指甲醮著淚水與灰燼、焦炱
混合成的墨汁。她的手指抖顫,寫在一小片
不會比蝙蝠翅翼更厚的羔羊皮上。手指
揮動,她終於可以書寫。
艾洛依絲向她的恩師,向她的情人傾訴,經過七個
如同白晝的無眠之夜,她知道在內心深處有一朵
小小的火苗在醞釀,那是阿貝拉未滅的星星之火,
皮耶爾微微閃亮
閃亮的微笑
那是小小的火苗
星星之火。
這一封信,親愛的先生,這一封用指尖
寫下的信,這一封鮮活的信,多蕾特立即,
偷偷地,帶給皮耶爾•阿貝拉(註2),
信掩藏在她的一束髮辮中,我始終保存著,
保存了多年,還要保存好幾個光年。
今天,4月11日,事件發生的週年,我就把它
送給您了。就在那兒,彌撒經第七十七和七十八頁之間…
而由於我的一再閱讀,先生,內容已經無法辨識…
可是,相信您的阿衷緹娜,這是前所未有
令人戰慄的文字…
A
…為了讓您好好收藏起這個珍貴的歷史遺物,
這片蝕損的羊皮,咱們休息一下吧,先生。
自由活動。也許讓您有時間再去鐘樓的旋梯
收集一些心。而後,您將找到這個熾情故事的
續集,在聖母院屋頂心型刻繪的前方,
柵欄上吊掛著…
下午2時見。
起風。我將彌撒經放入背包。極度小心翼翼地,
把七張紙頁以及艾洛依絲的文字夾入我的筆記。
我膽顫心驚。那些字的確已無可辨認,除了一個A,
孤伶伶的,一個加註星號的A字。羊皮紙殘片本身
也就是一個三角形狀的A字。阿貝拉的A。
愛慕(Adoration)的A。同時,我也想到了阿惜思
和卡拉蝶。回到現實。我又有一種隱隱約約的預感。
不安的預感。A豈不就是阿衷緹娜的A。
依照她的指示,我爬下螺旋梯。鐘樓的砌石牆上
我的確收集到一些心。再攀上。其他的在屋頂簷槽口
的鋅板上找到,上面的塗鴉有迪迪的愛,有白漆
寫下的薇伯克,還有夏娃和里吉…等等。
午後2時,在柵欄後方,一顆心深深地雕入
屋頂鉛簷。美麗的圖案。一個1979年的宣言,
署名賽維雅、露露、菊尼…
而後我看見阿衷緹娜的訊息在風中擺盪,四面八方
拍擊著柵欄,那是四張標籤,穿孔,編號,
繫以紅線。其一還夾帶著個小小布袋子,
上頭寫道:閱讀過標籤後才能打開。
我摘下,無視於周圍觀光客譴責的眼光。
我席地而坐,拿出一號標籤,讀道:
皮耶爾閱讀著。
多蕾特偷偷來到小島西側,自從那個黏膩的夜晚之後,
皮耶爾神父即藏身於此。多蕾特在披散的長髮後方,
悄悄觀察女主人心目中的,這位俊美的阿貝拉,
一位眼睛褐黑如同溫熱栗子的男人。
皮耶爾閱讀著。
她注視著。男人的手指輕撫著那片三角形的羔羊皮,
那片柔細的、金黃的,布有棕色紋路的殘頁。
栗色眼睛濕濡了,淚如潮湧。
她等待著。等待回答。
燈下,筆在羊皮紙上說話的聲音。
多蕾特不懂筆所使用的語言,
可是她猜得到。
筆在傾訴對小姐柔情和溫暖的思念。
筆在敘說著他的懷裡如今只能擁抱寒風,他的胸膛
如今是冰天雪地,他的心沉重如聖•艾提恩教堂
冰冷的巨鐘,敲出巨響的喪鐘。
筆回到小三角形細羔羊皮上,吸啜著,
猶豫著。筆深呼吸著,筆回憶起…
筆開始記述那個日子,巴黎上空籠罩著悶熱的空氣和
亂麻一般的雲朵,教堂紫黑的暗影中,一位赤腳的、
頭戴花冠的皇后,膝上一束光線照落,
天使的光塵粉粒圍繞著她的花冠飛舞。
筆說,空氣中可聞見乾草、綠藤和茉莉交混的芬芳。
筆說,就在這一剎那,他熾熱的慾望即想潛過光束,
鑽入她的雙膝之間。是的。
並且從此不再移動。終此一生。
筆也寫道,翌日,藍色鞋子在長凳下
被發現。筆笑了起來。
筆承認她玫瑰色澤的罪行,他對如桃似杏的肌膚的渴望,
渴望品嘗肌膚上那鹹鹹的露珠。
然後筆談到了她圓潤如同滿月的小腹,溫熱、柔滑,
裡面以孕育著一顆小小的,微笑的星星。
皮耶爾哭泣。
筆還提到耐心,提到未來的逃逸、遠離。
多蕾特將阿貝拉的信從門縫下滑入。艾洛依絲
撫摸著那些思念的文字,那些懷抱寒風的敘述。
她的手指冰冷。讀到露珠的段落,她不禁臉紅。
而那是多麼美麗呀,先生,蒼白女囚的臉頰上浮現
一抹顏彩。